岳川自己尝试过的实验里，第二层的“防御力量具现”千奇百怪又有迹可循。
成年男性有的大量复制自身并普遍在体型上有所夸张，一拥而上进行人海攻击。已婚女性往往会显现丈夫、父亲护卫力量，有趣的是几乎从未有子女形象出现。
少数信仰者会有神佛坐镇，大部分孩子的防卫力量是父兄、超级英雄和童话主角。
如果通过这些具现景象进行性格分析，通常出奇地精准有力。
到了这一层，实验客体的精神状态情况已经不是第一决定要素。无论是清醒者还是睡眠者，乃至绝大多数昏迷之人的“梦境防卫”冥冥中遵循着同一个规则，鲜有例外。
但这一规则在客体遭遇重大打击后将会趋于复杂。
针对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专项对照组实验中发现：原生防御力量具现景象根据遭受创伤程度发生重大变化。受试者所遭遇的事件广泛渗入到第二层，与防御力量具现投影呈现二元趋同迹象。
即要么高度重合甚至替代，要么斗争不休二分化。
被替代的具现景象不再体现客体性质，而是令“入侵者”反复遭受“创伤重现”；
斗争中的防御具现时刻处于高度敏感，对外无差别攻击。
二者的共同特质和结果是极强的攻击性和排他性，并有可能相互转化互争互存。
上一刻还在疯狂攻击的具现景象可能转眼就变成了创伤印记反水，让第二层的混乱程度进一步加深。
孙灵修此刻的遭遇却不符合实验经验。
欧阳静的第二层意识并非混乱，给孙灵修的感觉这里是有序的压抑冷寂。
忍着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向前行进。
其实无所谓前后动静，他只是希望在这个绝望的景象里，给一个安慰自己仍在努力的证据。
飘散的碎布总是有意识般绕着他远去，近身之地烟尘四散。
孙灵修仿佛带着未知的结界，将外面那望之心恶的东西挡在一边。这也是奇怪的反应。
这样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
顾不得岳川叮嘱，孙灵修决定冒险。
意识层中的景象并不像现实中那么简单，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它们是人的意识、是记忆、是情绪，是传输而来的生物信号在自身视觉的干涉。
“看到”它们、“听到”它们都不过是幻觉，对自身影响不大。
味道和嗅觉的接触却比较危险，涉及到记忆和信号的协同。
好在人类的生理结构本身决定了个人的大脑无法理解、处理未接触过的嗅觉信号。没有物理先置和共同体验，外来嗅觉意识综合信号影响有限。
唯有触觉，在意识层中的意义截然不同。
其他感觉还只是被动的、有限的对外来意识信号进行分析处理，分类较为明显单纯。自我意识对这种被动互联信号识别能力强，不会混淆。
但触觉不仅是主动参与，还会有“实质性”接触。
我们已经知道意识层中的“物质”都是幻觉。
那主体本身的身体在别人的意识层里是什么？
或许两者互为幻影，只要维持住自我意识，便不会有实质干扰。
但主体在客体意识层中的影象，远比客体本身呈现的影象复杂。
本质上依旧是自我意识信号在视觉的干涉。其实已经是自身所有意志信号的总和。
犹如细胞的全能性，在这里一根手指和一缕头发没有任何差别，都是自我意识的全部。
表面看上去孙灵修只是伸手去抓碰那些布条，其实这是双方所有意识的碰撞融合！
“轰！”
感觉不到大小的“声音”屏蔽听觉，视界被不知什么颜色的纯色铺满。
仿佛闻到什么，又好像从未闻过。
所有的刺痛都消失，转而是一片空白虚无，短如几秒又似长如数天。
这种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的奇怪感觉好像在持续又好像只是瞬间。
岳川眼看着两人头上的蝴蝶爆出刹那闪光，投影屏上的数据曲线瞬间暴增飙红又以落潮般的速度趋于平稳。
岳川皱了皱眉，左手无意识地弹动几下，还是没有采取什么动作。
只是轻微调低了安全阀的数值，将之降到刚才数据波动的最高值。
还是心太软啊！
岳川摘下眼镜缓缓擦拭着，默默盯着孙灵修，不知想着什么。
孙灵修此时处境则有了变化。
首先是耳中不断传来的“嘶啦”之声，这响动像是从自己身上发出，如同衣服不断被撕碎的样子。
身体犹如千金坠体，连一根小指都难以活动。与之而来的是一片片麻痒，从胸前划到背脊，甚至一路下行……
孙灵修如鲠在喉，这一切犹如一场噩梦，费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嗓子中的气流没有任何阻碍，顺畅的来往，却没有半分力量作用。
巨大的恐惧和耻辱烧遍全身，像是地狱恶鬼一寸寸地咬噬。
一时间，孙灵修恍惚出神，犹如飞到了半空，一切痛苦都在消失。
一个模糊的低语反复劝说：
“放弃吧！忘记吧！”
冰冷的恶意缠绕在碎布烂衣和下面那具颤抖的行尸走肉上，口鼻里充斥着作呕的滑腻臭污。
一个张狂的声音嚎笑着，咒骂着
孙灵修蓦的听到不一样的声音，那是自己无数次惊醒的梦魇。
房屋倒塌与地面的碰撞，孩童绝望无力地哭号；铁柱与锁链疯狂地拉扯，男人愤怒的喝骂……
火焰舔舐树木的噼啪声，烧穿空气的闷响风语……
眼中的一切开始飘飞火星，焦烟取代了所有气味，天空转化为一片猩红……
“滴滴滴！”
孙灵修剧烈的咳嗽，泪水不自觉地奔流而出。双手紧紧攥着床单拉到胸前，整个人犹如一只虾子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岳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播放起舒缓柔和的音乐，为他递来一杯糖水。
“辛苦你了。”
灵修慢慢平复下来，不太敢去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潜意识防御？”
“算不上吧……不过也差不多了。”
岳川转身收起了各种仪器，将那对蝴蝶从灵修头上取回。
翅膀已然浑浊不堪。
“没想到你也……是我考虑不周。这两天休息一下，等我调试好了我们再继续。”
孙灵修带着歉意地点点头，欲言又止。
“放心，这次只能说是意外，不是你的错。反倒是你让我有了新的想法，算是重大突破。要对自己有信心！”
岳川走到欧阳静床前，伸手换上一对新的蝴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两个受害者，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