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给弟弟撬完裤角，刚要给他试试身，弟弟的手机响起来，然后弟弟便什么也顾不上，匆匆抄起件衣服，抓起车钥匙而去，消失在夜色里。
王娟不免问道：“都快九点了，他这忙什么呢？”
“肯定还是城中村改造那儿。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往那儿跑，去看着一个什么项目，年三十也是擦着黑才回的，他是头儿，带着好几个人，听说还有政府的一个区长也跟着强强，听他的指挥。要不是你弟弟明天要出丈人门，恐怕一天得闲不得……”
王娟噢了声，又一脸的不信：“这怎么可能？人家政府官员会听他的？”
李香枝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眼下强强的后台老板是谁？主大奴大，别说是一个区长，就是个市委书记，那也得给孙绪龙个面子哩。咱强强在孙总眼里可是吃香，这么说吧，年前的一些市里头头脑脑的人情关系都是你弟弟去操办的，连我和你爹都跟着见识了一些新奇东西——咦，你爹呢？”
“刚才还和怡怡一起看电视的。咦，怎么怡怡也不在？”
“她在西屋玩电脑的，你爹肯定又跑出去金堂那儿打麻将了，他的腿在家里搁不住。”
“我去看看。娘，年前我让弟弟捎回来的东西搁在哪儿？那是秋芳要的，正好一下子捎过去。”
“在南屋。你去把你爹拖回来！金堂也是的，从进了腊月门到现在，家里天天招赌，拐得你爹也去赌，你知不知道，年前年后的，你爹都输一万多块钱了！”
爹却不在金堂家。王娟把货交给秋芳，就等着拿钱走人，不料秋芳笑嘻嘻地道：“不急。大侄女，你上回送货的时候给我又是刮痧又是揉肩的，我感觉挺好的。你看这会儿能不能再给我打打肩揉揉腿？这两天家里人多，打麻将的也多，我每天的招待伺候，挺累的。”
见王娟面露难色，秋芳又道：“我也不白用你，我认识几个富婆，花钱都挺大手。我帮你忽悠一下她们，买个几千块钱的货那是手到擒来。”
听她这么说，王娟当然乐意。于是便找来木梳，帮她一通敲打，直到十点多娘找过来。
李香枝吃着瓜子看着电视喝着茶，倒也自如。直到电视一段广告时，这才发觉女儿出门都快一小时了。她打电话问过去，女儿说是在聊天。于是又等了一阵子，结果还没回来，遂趿着鞋找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怎么老的不回，小的也不回，莫非金堂家就这么魅力，把自己的女儿也勾住了不成？进了屋却见秋芳趴在炕头上露着个大脊梁，自家闺女正在卖力地敲敲打打为她按摩呢！李香枝心生愠怒，嘴上硬气，毫不含糊：“秋芳，你可真会享受啊。你好歹也是装婶子装娘的，就这么好意思？你要真心待俺大娟，诚心帮忙，就别这么多额外的歪歪调儿！这算什么？拿捏人么？千八百的东西还要拐上个佣人？”
说得秋芳好不自在，又不好意思强怼，只得抹着笑脸道：“我这不是就想和大侄女说说话，一当二么？嫂子，我不是空口白牙，我可是真心帮她的，我给她介绍了个好卖买哩……大侄女，你家里有货没？把上回拿的那些货给我送过两箱来，货到钱清。”
“婶子，我没带那么多。”
“那明后天送过来也行。早点过来，她们现在手里都有钱，说不定要得还多呢。”
李香枝哼了声，又道：“赌钱鬼子们呢？”
“今天我们家没有局，他们去会计家打了。要不我哪有空呀，我得盯着牌局呢。”
李香枝这才不做声，催着闺女出门，刚出门就责备女儿：“你也真是实诚！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这两年咱们家好过了，她一直心里不服的，逮个空儿就想折折咱们。你爹受不了他们的勾引，没脑子就罢了，你怎么也这么不动脑子？”
“娘，我就是想着……”王娟叹口气，却又问道：“你打个电话来就行了，怎么还跑过来？让心怡一个人在家，她不害怕么？”
“没事，她在逮着个平板电脑，玩得怪专心的。我叫她来，她也不来，也不害怕。”
“平板电脑？”
“对啊，就是你去年夏天说的什么苹果的。”
“她屋里一直玩这个？”
“嗯。”
“咱们家怎么会有这东西？”
“你弟弟带回来的。”
初三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张国明在看电视打发时间，电话响起来，是王娟的，说她已经在银行大门口外等候，弟弟开车来送她们，她没拿家里的钥匙。
苏伟原本在大睡，给他的电话吵醒了，看看表道：“老张，你先回去吧。”
“一会儿交接班怎么办？”
“死心眼儿。”苏伟叨咕一句，挥挥手，又继续迷眼睡去。于是张国明便披衣出来，看到小舅子王强开着车，还是那辆宝马。
“不是说好了要住两天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强道：“我姐姐大忙人，业务多，还放心不下你，怕你给饿着。”
张国明见他神情不羁，语带佻脱，又见他面色微红，眼神泛迷，竟也像是刚睡醒，继而知道他中午喝了不少酒，刚刚迷了一会儿，才醒酒。
“没事，别担心，这个点上没有警察，就是有警察也没关系，我跟他们的头儿都很铁。”
小舅子开着车子飘过街道，又快又准地回到了姐夫家楼下，飘得小外甥女睡意恹恹，偎在她妈妈的怀里眼皮打架，进家后干脆躺床上睡过去。
“玩了一上午电脑，累的。”
“你就不该让她玩电脑。”
王娟对丈夫道：“我有什么法子？她逮着个IPAD不撒手，连吃个中午饭都不安生。”
“谁的IPAD？”
“她舅舅的。”说到这儿王娟问弟弟道：“对了，说了半天我还忘问你了，你从哪儿弄的这东西？”
“公司的。”弟弟翘着的二郎腿：“我们公司是各大银行的红人，专户对像。逢年过节的他们都来拉关系，好让我们老板搁他们那儿存钱开户。这东西也是他们送的，老板送给我一个。”
姐姐羡慕：“你们老板可真大手。”
“那还不是你弟弟我办事有方？他信任我，年前他送的礼有一半是经我手办的，小鱼小虾我出面，大人物都是大老板自己亲自出面，人家送礼，嘁，人家根本就不在本地送礼，都在外地送，外地收，有的甚至还在国外，厉害吧？”说到这儿小舅子的二郎腿散开了，泛着豪光的大皮鞋架到边上的小凳上，睥睨着姐夫：“说点叫你想不到的：你们家大老板也是我去办的。妈的，这孙子装B装得够可以，人五人六的，比特务接头还费劲，害得我绕了老远的路才送过去。所以说，姐夫，你也学着点，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他妈的绷着脸台上装样唱大戏，唱得天花乱坠，舌灿莲花的角儿？可是一转眼到了台下，那还不是都是二皮脸，连笑都能绷出屎臭气……”
姐夫点着头给他添着茶水，和气地道：“好啊，听你的，我改，我从今一定改，我向你学习。”
小舅子有点意外，即便是在他还有余醉，脑子不那么清醒的时候。这刺头今儿的性情古怪，不大对头，不再硬刚了，怎么回事？他纳闷着，琢磨着，姐夫的神色平静，一脸祥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啊。
不过这也大大地打消了他的兴致。既然左看右看看不出门道，那就随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他起身：“走了。”
倒是姐姐还关心：“你能醒过酒来吗？”
“我姐夫的话比醒酒汤都管用。”
“不是说好要帮我捎点货回去吗？再等一会儿吧。”
“四哥叫我了，等忙完了再说吧。”
弟弟走了，屋里一时静下来。王娟收拾着衣服，预备扔进洗衣机。却见丈夫坐在那儿一声不吭，面带微笑，慈眉善目的，竟像是受了宫刑去了势的太监，颇为古怪。怎么回事？？这架式，这要模样，这是要得道成仙么？
正在猜测，丈夫走过来，从背后抚着她的肩，再拢到腰上，束紧了她。她闻到了他的气息，粗重，湿润。不过这倒令她安心下来：好了，这只鸟只是暂时出离神魂，发呆发痴，现在他又回俗了。
“做什么？”
“我想你了。”
王娟明白丈夫的心思。“不行。”
“为什么？身子不爽么？”
“不是。”她淡然地道：“你不发神经啦？”
“……大过年的咱说点开心的，好吗？”
“我可没你那么没心没肺。”
“我错了，我投降，向你道歉，行么?”
他就这么亲着她，蹭着她，吻着她，令她好不耐烦：“行啦，别碍着我。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有点怪怪的？谁给你灌迷魂药了吗？”
“……我想通了，我改邪归正了。”
她扭着脸，一脸不信：“总不成强强……”
“不是他。”
“那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想通了。”
“你是想这个想通了吧？”
丈夫不作声，继续发情，温存抚摸。她感到他嗅着她的头发，他的身上发出灼热，拥着她摇摇晃晃。她推开他的手：“别闹了，我收拾东西。”
“我真的需要你，真的。”
“那先一边好好表现着，别惹我生气。”
“可我现在就想要。”
她有点讶异：“那怎么成？哪有大白天干这事儿的？”她看着隔壁：“你就不怕咱闺女醒过来？晚上再说。”
“咱闺女刚睡，不会醒的，我来个四百米冲刺。”
“那也不行。”
“为什么？”
“我要干活，送货。”
“他刚走，一会半会儿不会来。”
“可娜娜会来的，我断货了，她要来送货的。”
“大过年的，她不会来的。”
“那可不一定。娜娜那人我知道，干这个一准守时。”
话音未落，便听得敲门声砰砰响起，开门一看，果然是乔娜娜。这胖娘们横进门来，竟也是面色酡红，口气微醺，神色狐媚，两眼放星。只消一眼便知道，得，又来了一位喝过酒的，且看她绷着油晃晃的唇儿，一定是憋着好多好多的话要倾泻呢。
果然她一开口便是这个味儿：“哎唷，亲爱的老同学，你可真厉害！我真是佩服你，真是过节挣钱两不误哇！业务这么做下去，你上个金钻小菜一碟！”
王娟倒还冷静：“没法子，欠着人家的钱，得多忙活点儿好早点还上，省得老欠着人家的情，看着人家的脸色。”
乔娜娜显然毫不在意，轻拍了王娟的肩：“说什么呐？咱们姐妹……我那不也是给上面催得急眼了吗？嘻嘻。我可是撇了客人，从席面上赶过来的。”
“货拿来了吗？”
“还没呢，走，我带你去拿。正好帮我参谋一下咱们今年的任务进度——我知道你急用，我开车帮你送货到门，顺便去给你家阿姨拜个年。”
“可我原本打算让我弟弟捎回去的……”王娟不由地看了丈夫一眼：“我还有一大堆衣服要洗，好多事儿要做的。”
“唷！知道知道，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乔娜娜笑得放肆：“你们两口子该不是要加个班，干个烧灵魂的事儿吧？看看，你头发乱蓬蓬的，大胸脯都斜露着白，里面的**都快扯出来了，小衫的扣子也系错了，嘿嘿。”
“娜娜——”
“别不好意思了，都是过来人，谁不知道谁呀！大过年的，吃饱喝足了，两口子再钻到被窝里娱乐娱乐很正常。嘻嘻嘻。”
张国明顿时臊红了脸：可不是么？刚才也没注意到这些。这胖娘们大着嗓门唠里唠叨，粗细不论，再说下去怕是更要说到露骨的了。他勉强转移话题：“乔老板，你可真是个好买卖人！业务做得连年节都舍不得过了。”
“做卖买的人没有节假日。”乔娜娜冲他抛个媚眼，像是卖身的碰到了客人。“只要有钱挣，管它节日不节日呢。别说是年节，我做起业务来那是什么也顾不上，连和老公被窝里的那点营生都省了，他现在都阳萎了，哈哈，我这么胖还不是因为这些……”
听她说得越发不堪，王娟忙忙地架起她的胳膊：“好啦，咱们赶紧的。早去早回，给你个床上减肥的机会。”
屋子又静下来，张国明独坐着，四顾茫然，心下发空。他打开电视，电视没有他的节目，他现在即不喜欢热闹喜庆的综艺，也不喜欢剧烈运动的足球。他抽出一本书挡眼，却始终心思浮燥，静不下心。不知怎地，苏伟播出的那些色情动作片倒是在他的眼帘中一个劲儿地闪动，甚至越来越清晰起来。
暮色已临，恍如昨日，夜色渐起，灯火依旧。他在客厅中等待，喝茶，抽烟，胡乱啃食小零食，在沙发上斜卧横躺，辗转反侧。终于，房门一响，女儿揉着眼睛出来。“爸爸，几点了？”
“八点半了。”
“我妈呢？”
“送货去了。怎么，你睡醒了？”
“嗯。”
“再睡一会儿吧，放假了，爸爸准许你睡一整天。”
“可我睡饱了。”
……
张国明费力地咽了一大口唾液。他在沙发上盘起腿，打坐运气，气沉丹田，五心向上，双目微闭。好了，这下子身子不发热了。好了，这下春心渐消了。好了，随她几点回来吧。
女儿原本看着电视，见她老爹这副模样，好奇：“爸爸，你这是干啥哩？”
“静心，清心。爸爸要祛除三味真火。”
“那我关了电视吧。”
“不用，你看吧。”
“……爸爸你是哪吒么？”
“爸爸是牛魔王——你别瞎问了，看你的电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