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多拉东西，他特意从单位里调了辆别克商务。汽车后备厢很快给他填满了，看看东西真是不少。吃的穿的用的一大撂，连后排座上都摆满了。

汽车载了一家三口，年三十早上十点多钟赶回了老家。其时张家人已然等候在家门口，王娟满脸艳羡地看着哥嫂一家光鲜贵气地下了车，打开车门左一样右一样拖出东西来——那车似乎有拿不尽的礼物——自惭形秽，直到赵英把那个大手提袋塞到她手里才回过神来。“小王，这里面有套化妆品是给你的，你先拿着。”

王娟忙忙地打开手提袋寻出那份化妆品，她是识货的，只一眼就尖叫起来：“法国兰蔻！乖乖，一千多块啊！”

张国庆娘早已笑成了一朵菊花儿，一手接着大儿媳妇递过来的礼物，一手牵着小孙女，几个人先进了屋上了炕。赵英打开包装拿出了礼物，是套两件套的对襟的暗红色福字花袄。张国明娘比量着试了试，大小合身，贵气吉祥，乐得她合不拢嘴：“真不愧是大城市里做的衣服，做工就是细！这么穿出去大年初一的合适吗？我能担得上这身衣服吗？”

张政和撇着嘴：“怎么不能？给你你就穿上，美美的神气一回。”

张国庆张国明弟兄两个一通忙活，把车里的东西一一搬到屋内。张国庆把那两箱酒打开拿出来给爹看。张政和检阅着那些酒，每一瓶都价值不菲，都是农村人罕见的上好酒。“雅萱她姥爷特地说的让拿给你尝尝。他一定要你自己喝，别万别不舍得，以后有空再住回捎。”

张国明仔细地端详着那些酒：“哥，你丈人家还有多少酒？你要是喝不了，我帮着你喝。”

“你不是在服刑吗？”

张国明神色忸怩：“怎么，你也知道这个呀？”

张国庆神秘一笑：“你以为我这个哥哥整天的只顾着那头，不关心爹娘呀？家里什么事我不知道？娘在电话都跟我说了，我不爱作声而已。弟弟，我看小王身子有点不便，是不是有了？”

“还没呢，小年那天除尘，扭了下脚脖子，没什么大事。”

雅萱拉着妈妈的手，有点怯怯也有点好奇地看着奶奶，任由奶奶充满爱怜地摸着她的手，看着她的小脸蛋。“啧啧啧，雅萱长得可是越来越俊！穿的这身衣服跟电视上演的小公主似的。雅萱，是不是不认得奶奶了？”

小雅萱忽闪着眼睛看着妈妈，不知如何作答。赵英半开玩笑半是真话道：“娘，您孙女儿整年的见不着您，可真把您当外人了。亏得我们每年都回来，要不然您就和爸爸逢年过节到我们那儿住……”

“是啊，你们要是常回来看看我们，我和你爹也就……每年到这个时节，我的心老是巴望着……你爹这个老东西嘴上不说，老早就把炉子烧得旺旺的，整栋房子都热腾腾的要让人出汗呢！”

张国庆出去泊好车子进屋，看见灶下正横着的苞米秸已然烧尽，灶台的火也快烧出来了，腾腾的蒸气从大锅沿边不断的冒出来，弥漫着房间，令人一进门便如坠云雾。一股葱花夹着肉香味儿沁着每个人的鼻子，张国庆知道这正是娘做的花卷儿味儿，这个味道可太亲切了，多少年没闻到它了，令他立刻食欲大动。他嗅着鼻抿着嘴唇，想过去掀开锅看看，给娘拦住了：“馋猫，知道你好这口，等会儿，烧完这口火由着你吃！”

“雅萱，你知道吗？这就是爸爸常跟你说的那个花卷儿，咱们那儿又叫春卷，奶奶做得可好吃了，爸爸打小就最喜欢吃个！”

“是吗？味道可真香！比姥姥做得可香多了。”

“最关键的是你姥姥做的讲究营养搭配——哦，不对，最关键的是姥姥家没有这样的大锅，没有这样的玉米秸儿，蒸不出这个味儿来！这东西跟咱们吃的风味肠一样，也讲究用什么料烤制呢！爸爸一闻到这个味儿，便想到这是过年了……”

一锅花卷儿使得张家老大找到了过年的味儿，他兴致很高，脱掉衣服胡乱往床上一搭便搓着手要大块朵颐。赵英却没这么猴急，她先是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客房”，一张大木床新铺的被面，沿墙一圈儿布纹沙发看来也挺新的，沙发前面一张颇为精致的镶大理石面木茶机，那正是多年以前她父亲搬家时倒下来的旧物，在这儿还显现着与众不同的贵气，再边上，进门口这儿，一个烟囱炉子正烧得旺，炉火发出哄哄的响声，靠近炉膛的那个地方都烧红了，屋子看来暖和得有点干燥。

不管怎么说，屋里总体算是温暖干净，看得出婆婆很费些心思整理屋子，甚至连窗台上还摆了两盆水仙，花骨朵正欲绽放。

赵英把衣服挂好了，顺便把张国庆的西服也挂到衣架上。一家人坐到沙发上叙话，婆婆端上一盘花卷儿，一碟花生糖果，又捧过许多贡桔。王娟则沏了壶茶每人倒上一碗，靠在赵英边上坐了。“怎么样？家里收拾得还行吧？床罩可是我们结婚时买的呢。”

赵英笑笑道自己没那么挑剔，怎么样都成。“他就那么一说说，来到这儿不是外人家。”

王娟拉着她的手：“我们听了可像圣旨一样。你们那个家整日的收拾得一尘不染的，让人家不好意思落脚。咱娘这儿再怎么弄也弄不出那个水平来，只好将就。就这我和娘也拾掇了一天呢！”

张政和因问赵英：“你爸爸身体可好？我和你娘原本打算去看看，你妈说不用，没什么大碍，说要出国……电话声音不好，听不太清楚。”

赵英遂把父母的情况大致一说，张国庆又把经过掐头去尾的补充一些。“这个点上应该在午睡，跟咱们这儿差了三个小时吧……过会儿演春晚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他们拜年，你再跟他们说两句。”

一家子人说了会子闲话，张国庆已然吞下了两只花卷儿，意犹未尽，还想吃，娘打了他的手：“别吃了，留着肚子今晚吧。一会儿跟你爹请宗谱，还要贴对子，对了。”她眼望着老头子：“是不是让咱家大庆大明趁这会儿去看看本家的几位大爷叔叔的，还有街坊……大庆这些年没顾得上，来回匆匆的，时间长了都生疏了。”

张政和摇摇头：“都快晌了，算了吧，各家各户都在忙年……明后天有的是空儿。没见街上的那几户都贴对子了？咱们也先别说话，先把事儿干完再说。”

张政和端了一锅糨糊让两个儿子贴对联。这儿的风俗，贴上对联就要放鞭炮，就算接年了。接年的这顿饭也吃得晚，只要在擦黑前就成。农村里的人家，一般过了午后就全家人聚在一起，糠果瓜子糕点什么的不拘什么先吃着，女人在厨房里忙着年夜饭，一通煎炸蒸炒，有性急的甚至连午夜接灶的饺子都预备好了，就怕耽误了另一道年夜饭，精神上的大餐，那就是春晚。

大门二门窗楹灶前窗上墙上甚至厕所里，该贴的贴该粘的粘，满院子内外顿屋子里顿里红彤彤的喜气一片。张国明又把买来的两个大红灯笼门前一左一右的挂了，更觉吉庆。萱萱觉得好玩，跟着爷爷、爸爸和二爸满院子里转，拿着福贴打着下手。看着二爸往南墙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倒立的福字还问为什么要这样贴，张国明告诉侄女这表示着福到了。

“萱萱，是不是你们家贴对联特省事儿？”

“可不是，不光我们家，整个大楼贴得好像也没爷爷这儿多！门口上顶多用透明胶纸粘了两字儿贴上就完事了，一点也不好玩。二爸，你为什么要往树上也贴个财字呀？”

“这样多漂亮呀！好让你爷爷的棵老柿子树多结果。这棵树的年龄可比你大多了，自打我想事起就有它呢。”

她跟着爸爸，看他拿了个福字竟贴在了茅厕门上，捂着嘴直笑。张国明见状故意道：“这儿的小竖档呢？贴两个。”

“别听你二爸瞎说，这儿不用贴。”

张国明笑嘻嘻地道：“怎么不用？这两边得贴这四个字：痛快，舒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