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岳父的电话，说是他们初七就回来了，返程机票都订好了，让他准时去机场接站。这令张国庆非常意外。赵英在电话里一个劲儿的问他为什么要早回来，不是说好了要住到五月，直到天气暖和了才回来的吗？赵恒昌又吞吞吐吐的，透着不耐烦，语调竟然还停在国内这个寒冷的冬天上，听来澳洲的夏天并没有融化他丁点的情绪。
“回去再说吧，国际长途贵！”连母亲林先美也透着不耐烦的语气。
挂了电话，夫妻两个相互看了看，都觉得奇怪。赵英忍不住胡猜：“肯定是姐姐和查理闹意见了，说不定离婚也是有的，平安夜打电话过来时我就觉得不太好。嗳，你英语好，查理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吗？你就一点听不出来？”
“查理倒没说什么，一句‘MarryChristmas’便是主要内容，还是你姐跟咱爸妈说得多，你没听见？说了些什么谁知道。算了，别乱猜了，反正还有三天就回来了。”
张国庆说得有些有气无力。他虽然安慰着妻子，心里也在胡乱地想：澳洲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不然，岳父老子也不会这么快就赶回来——他走时那可是发了多大的狠啊。
张国庆猜得不错。虽然置身于布里斯班金色沙滩上，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下，赵恒昌却并没感觉到太多的暖意，更多的是焦燥，坐立难安；而大堡礁的水下世界他没有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瑰丽，倒更令他思绪缭乱和魂不守舍，令渡假休养的心情全无。到了大女儿的住处他才知道，圣诞节那天女儿的话还是深藏含义的。
原因很简单，赵恒昌的退休影响波及到了澳洲女儿的家。那些精明的商家对于这类消息极其灵通，况且赵恒昌退休的公告也早已给公司布告天下了。国外的合作方非常讲究实用，赵恒昌一旦失了势，人家便很快的对赵萨莉不再感兴趣，至少从萨莉的工作面上能显现出来，而且这种情形从元旦随着外国上班后越发明显。这是他所没有料到的，或者说他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圣诞节那天大女儿跟他通电话时他多多少少听出了些端倪，却没太在意，把她的抱怨归类于是和洋女婿查理的吵架所致，殊不知这二者的联系是极其紧密的。
赵恒昌来到澳洲，还未感受到阳光沙滩的温暖，驱走国内时聚积在心头的寒意，便感受到了这种令他心里悲凉的处境。大女儿满脸的委屈告诉着她新年上班后的人事变化，以及可以预期的非常不妙的将来。一时间老头儿冻在屋里神色冷峻，心事潮涌。他试着联系那几家合作方，人家也不太爱搭理，几乎一个腔调象征性的客套礼节透着冷漠。这使赵恒昌深深地感到人一走茶就凉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这个春节过得愈发无味，不独如此，赵恒昌还嗅出大女儿的婚姻幸福程度是与自己的处境挂钩的。萨莉虽然嫁了洋人生了孩子，可生活上并未完全融入那个社会，她的圈子还是比较华人化，如果不是生活条件比较优裕保证着她能够占据主动，那她从生活习惯到文化差异上恐怕到老也难以真正融入西式生活当中去。说白了，她只有金钱足够，金钱的光环包装着她围绕着她并保护着她，她才有底气，才会受尊敬。
但现在不同了。赵恒昌盘算了一番前因后果，不禁心下大乱。带着这种心情，他怎么可能过好这个春节，并感受澳洲的阳光暖意呢？他的心底分明涌动着阵阵寒流，令他时时不寒而粟。
思前想后，赵恒昌决心趁着自己还未走远，尚有影响力，重整旗鼓，赚它个盆满钵满。让那些势力眼的客户好好瞧瞧自己的手段，也要让查理看看：中国的岳父是有能力的，完全能够让这桩披着金光外衣的涉外姻缘继续下去。
决心一下，赵恒昌顿时换上了强壮的心脏，把他的心颤赶得无影无踪。草草的结束了这段假期，急不可待的赶回来。才进家门更是不顾旅途劳顿，边喝着茶边召开家庭会议，宣布了下一步计划：把成立自家贸易公司，利用所有的业务关系和人脉变现，赚大钱。
张国庆虽然猜测到澳洲那儿出了问题，却没料到会如此严重。他托着下巴陷入深思，时不时的点着头，表面上看来他是赞成着，顺着丈人的思路进入了所描绘的美好境地，赚大钱，移民国外，享受着天堂般生活。但稍稍一看便很容易看出毛病：他的眼神时而迷茫时而空洞，此刻要他起来回答问题多半牛头不对马嘴。不知怎地，他的耳边竟然回响起女儿弹的钢琴声，迟顿而单调的音符在他的耳边砸响着，充斥着他的耳膜，令他的脑子也陷入了一种呆板的境地，一种明明觉得不对劲儿却又无法顺过来的境地。音乐的间隙里，从辽远的某个地方传过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嘛要听他的？
“现在，咱们要分国内国外两条路走。国外的业务根子在国内，只有我们还有影响力，那些外方公司就这不至于太离谱，这样对于霞霞有好处。国内的就是要充分把这么多年来的人脉关系利用起来，变成一个个赚钱的对象……我要把他们欠我的全部要回来！我现在还点底牌，我绝对不容忍人一走茶就凉！你还记得我说的话么？以前有许多内幕我没跟你说全：单位里的那几个人，包括老黄那些人做的事远比我大，下手比我狠。所以这些条件很值得我们好好利用，干点赚钱的生意。我现在的身份倒更不用怕，更无所顾忌，谁也不敢惹我。小张，从现在起咱们一定要好好利用各种关系，你的任务很重要，要利用好这个职位建立渠道，咱们干上个三五年，挣足了钱，一起移民！你大姐也是这么想的。”
赵恒昌说得有些点激动，有些语无伦次。但张国庆却是听得头脑昏昏，精神萎靡，一连几个呵欠打过。他的这副神情引起了赵恒昌的不满：“小张，你在听吗？想什么呢？”
张国庆顺口道：“我在领会您的精神呢。”
这句话说得充满戏谑，有点痞气，大出所料。赵恒昌知道女婿的心思了，当过干部的素养立刻显现：“是嘛？我想听听你的心得。”
张国庆知道自己说得不好，下意识地按住了头：“爸爸，你别在意，我昨晚上值了一宿班……精神不太好，有点头痛。”
这个借口堂堂正正，令赵恒昌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憋得脖筋暴起像要动手打人：“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有心病呢？咱们今天是开家庭会，有什么心事尽管说。”
“我能有什么心病？您怎么说我怎么办就是。”
赵恒昌大是恼火，他十多天来殚精竭虑的思谋，推诚坦心陈述，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不防在女婿这儿像只苍蝇撞到嘴上，飞进嗓子眼了！他忍不住骂道：“混帐！你把我的推心置腹当成什么了？这不是开党代会！我要你讲真话，讲实话，别跟我玩虚的套的！——你瞧瞧你自己，要坐相没坐相，要精神没精神，一副吃过大烟的模样，就你还想升职，还想发财？”
“您……干嘛发这么大火呀……”张国庆感到非常委屈：“您还需要我怎么怎么说呀？”
“你……”赵恒昌气得说不出话，脸都白了。
林先美吓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拿听诊器，赵恒昌示意不用。林先美这才稍稍放心，赶紧冲女儿使个眼色，催促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你爸爸刚回来，还没倒好时差……有什么事先商量着，让你爸爸先休息一下再说。”
“爸爸没事儿吧？”
赵恒昌指着门哆嗦着嘴：“走，你们都给我走滚蛋！”
关上了房门，林先美还特意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这才责怨丈夫：“有什么说什么，干嘛那么大的火气？要不要你这条老命了？”
“我把话都透到这个份上了，这个小王八蛋就是不开窍！我见他那副阳奉阴违的样子就生气！”
“事儿总得慢慢来，兴许过个一天二日的他就转过脑筋来了。你这么骂他，他能不生气？”
赵恒昌喘着粗气：“我还不是为他好？趁着我这条老命还值点钱，先捞一点再说……这简单的事他都搞不明白？一门心思的想去干个助理……天生一个在办公室当小职员的料！仗着自己会说几句英文便觉得自己有大才，就能当上个董事长，当上党委书记？他也不好好想想，如果当初不是我提拔他，他恐怕现在还在窝在哪个科室里哩！我不在那儿了，他能有多大的蹦跶头？他的脑袋瓜子难道还在学校？”
林先美只得再次安抚他：“你的意见再对，也得容他慢慢转弯对不对？你既然知道他的脾气，就好好的商量着……”
“再商量他一两年，咱们喝西北风去？本身这个事就要快办，要决断，要干脆利索！咱们慢慢的倒腾，人家那些客户可没功夫陪咱们。唉！这人看着挺聪明，关键时候却是未必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