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小儿子媳妇生孩子后，这是第一次进这个家门，因而有了层特别的意义。张家老两口怀着补偿的心理来招待小儿子一家，特别是对之于王娟，国明娘心下惭愧，不免放下身段，曲意安抚，孩子抱持在怀里看来分外怜惜。张政和到镇上买了许多好吃的，张罗了大桌子好饭。知母莫若子，果如张国明所料，王娟拿一千块递给婆婆，婆婆娘推辞不要。“你们带孩子不容易，先花着吧，我眼下不缺钱。等我缺钱了再管你们要。”
张国明一脸坏笑：“你先拿着，明天你再找个理由给我们。”
娘瞪了儿子一眼：“想得美。”
国明娘不免问起亲家母的情况，王娟掐头去尾，只说是自家娘辛苦，累乏了，跑回家了。娘啧叹一番道：“小王，你娘给你看半年多了，也该歇歇了。你要是没空，以后我帮你带吧，这样替换着也好。”
“不用，我现在有空，工厂还不得乱到什么时候呢。”
张国明冲妻子使个眼色：“这样，这两天反正有空，我们先带着，娘你先准备准备，过两天就来。”
“也行，你们看着办吧，反正我有空，别耽误你们的工作就好。”
王娟明白丈夫的心思，又见婆婆心意颇为殷殷，便不再作声。
娘给他们拿出那些东西来，两箱子奶粉固然档次不低，几件婴儿衣服看来也像是进口货，质地很好。王娟感念着大伯哥一家的情份，因问起他们的近况，公爹和婆婆却都说不清楚。“你哥哥说他丈人又是考察又是准备准备成立公司的，老是很忙，听来似乎比以前上班的时候还忙。不知道他忙什么，你哥哥也不愿意多说，我们也不愿意多问，打个电话说上两句就好。大明，你平常不怎么给你哥哥打电话呀？”
“打的，不算太多。前两天打电话聊了几句，他告诉我说捎东西回来了。”说到这儿张国明忍不住道：“娘，我哥没跟你说别的吗？”
“别的？什么别的？”
“我总觉得哥哥和嫂子好像有点不对头。”
“瞎说，他们两个好着呢，前天我还和你嫂子说过话呢，你嫂子就是说你哥这人迂阔，这也是实情，你哥就是比你老实。”
回家夜临，熄灯灭火，安顿好孩子钻入被窝，丈夫的亲热举动来得猛烈放肆。王娟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败兴的话不断冒出。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你娘来？”
“怎么，你还记恨她吗？这样不好吗？”
王娟的呼吸停住了。片刻又道：“那她能看好咱闺女吗？”
“……还能比不上她姥姥？”
王娟不作声，片刻又道：“她会兑奶粉吗？”
“会的。”
“她会有耐心吗？”
“会。”
“她能起来给咱闺女把尿……”
“能……”
“她……”
恼怒的声音响起来：“你能不能专心点儿！”
张国明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到一边，满脸气恼：“你咋这么多疑心？我娘就是那个狼外婆？”
“我就是不放心……”
“那是我的亲娘，她的亲奶奶呀！人家好模好样地伺候着你，怎么就换不来你的安心？你要是不放心，明天就去打电话别让她来！”
王娟嗔道：“瞧你这急赤白咧的样子！我这不就是说说吗？行啦，你继续吧。”
“继续个屁！”
“怎么啦？”
“没水了！”
国明娘过来帮着带孩子，面带笑容，心满意足。她把小儿子给的份子钱返还了大半，足足有六百块，说是做奶奶的给孙女买件压身金挂件钱。这个名堂很令王娟暖心，真是知母莫若子，她不由得对丈夫大为佩服。
于是她消消停停地到菜市场转了圈儿，置买了许多菜，然后顺便骑着车子来工厂探看情况。长年累月的按部就班的上着班，突然闲了下来，总是令她不能安心。之前她曾打电话问过赵青丽，赵青丽说她在班上。问她在班上干什么？说是上级指派的，委托他们临时看管一下厂子。“你知道，老吕老金他们撂挑子不干了，现在是群龙无首，我们几个挑头维持着。”
“那现在工厂没人了呗？”
“也不少，一下子停顿下来都不习惯，在家闲着也是没事，好多人都是过来看一看，扎一头便走了，现在我们仨挑头，还有二十来号人在维持秩序。”
“我也是，我心里老是不安。”
“要是没事你也来吧，来和我做个伴。”
“我不去，你们那儿又不欢迎我。”
“得啦，魏兴水跟我说过你们的事，他还委托我向你道个歉呢！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属猴子的，一得意就跷尾巴，别理他。”
……
王娟推着车子站在门口张望，看到于大鹏正叼着烟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报纸，一切看来懒洋洋的。再打量一番这再熟悉不过的环境，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下突然产生一种巨大的失落感。一个礼拜前，尽管大家心怀忐忑，但这厂子还充满人气，机器轰鸣，人来人往，一片忙碌。可现在，仅仅几天的功夫，便像散了架，甬道上也满是落叶和纸片，四下寂寂，一派萧疏。
“赵青丽来了没？”
“不知道，你进去看看吧。”
王娟正在犹豫是否要进去看看，不期然传达室伸出一个脑袋，正是魏兴水。他站在门框这儿抱着胳膊看着她：“她不在，找她有事么？”
“没事，我就顺便看看。”王娟看着车筐里的菜，魏兴水也注意到了，微微一笑，嘴角却是一撇：“你甭来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你就尽管在家里呆着吧。”
这话说得语气不善，听上去也捌扭，更像是讽刺。王娟的尴尬褪去，换上来的依旧是愠怒：“我是这个厂子的人，我爱来不来你用不着你操心。”
“这倒是，你现在可是大客户，人家都求着你。不过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府的大领导都支持我们，不但受理了我们的材料，还专门接见了我们，兴许用不了多久，这厂子就真归我们说了算了。”
“哦！这么说的确得恭喜你，我要沾你的光了？”
“可以这么理解。”魏兴水得意地甩甩头发：“随你怎么说吧！我倒要劝你：做事不要太精明，老想着两头全，跟故事里的那只蝙蝠似的……”。
王娟扭头就走，看来赵青丽在骗自己，就魏兴水这德行，还道歉呢！屁！
她刚调过头，范爱国骑着辆摩托车载着赵青丽奔过来，然后赵青丽高声地喊着她，跳下车，一把拉住她，满脸兴奋：“我正想找你呢！喂，你可真能沉住气！”
但王娟冷着脸挣脱着：“干什么？”
“你男人在里头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什么？”
赵青丽晃着她的手大声地道：“他是联合调查组的人啊！他怎么会在里面？”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赵姐，我回去了。”
赵青丽看出王娟和魏兴水有点不对头，她拽着王娟的胳膊不放。但王娟使劲挣脱着，意态坚决，赵青丽心有不甘，却只得放开她：“那，那回头我找你——我打电话给你啊……”
望着她远去，赵青丽老大不自在，冲着魏兴水道：“你是不是又跟她绊嘴了？”
“我心里就烦她，见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气！——得得得，老范都跟我说了，不就她老公在里面当差？是好是坏还说不定呢！你就甭叨叨了。”
“那你也不该跟她吵。可是你说的，要尽量争取每一个人，团结就是力量！”
“咱们不缺这样的人！”
赵青丽悒然不悦：“我可是在她眼前替你说过好话的，你这不是要我难看吗？魏兴水，你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总不成人家市府的人说你材料写得不错，你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吧？”
魏兴水大为不快：“老赵，你是不是一定要替她出气？你有必要这么恶心我吗？”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范爱国打圆场道：“小赵，我知道你和小王关系不错。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你去跟她说句软话吧，给你个唱红脸的机会。”
“已经唱过一次啦！她不会再信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