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粗粗翻了翻那两本刊物，印制得相当精美漂亮，花花绿绿的页面好多营养知识，当然也有许多“丽美”产品页面，标识着不菲的价格。王娟看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曾经听说过这些东西，依着她的感觉，这些营养品保健品根本就是太奢侈，太昂贵，不值这个价，这也是她为什么认定它是传销的原因。可是，乔娜娜的出现打破了她的想法，这个自己曾经瞧不起的同学同桌用无可辩驳的证据令她无言以对，不由得不信。
沿着人行道走着，王娟抱着那两本书，思绪恍惚，心事重重。不知不觉的走回了厂子，直到进门时差点和曹经理撞个满怀她才回过神来，一本书从她怀中跌落下来。
曹经理有些恼火，他看了看地上的那个漂亮的书封面，挖苦道：“怪不得这么痴迷走神，原来是找到爆发的路子了！恭喜啊。”
王娟拾起那本书未作理会，继续前行，曹经理喝问道：“你下午压根没干正事儿吧？”
王娟故意扬扬那本书：“怎么没干正事？干这个去了，我找到发大财的路子了，借你吉言。”
“那末你早点辞职吧，别他妈在这儿瞎磨蹭了，我这儿养不下你这尊神。”
“行，你把我的薪酬给齐了，我立刻走人。”
“你都找到发大财的门路了，还在乎这点小钱？随便骗个人就不止那点数目。”
“你更不应该在乎这点小钱吧？开这么大的厂子，这么多人为你赚钱，你好意思扣这点小钱？”
曹经理给她堵得悻悻然，负气离开。王娟看着车走远，又见赵青丽在楼上探头探脑，冷笑一声故意大声道：“就算是喂了狗也坚决不能便宜了你！”
两天后曹经理便给她结清工资和提成，让她走人——赵青丽催着曹经理办的，说再过半个月王娟就快干满一年了，到那时工厂无论如何都要跟她订合同。拿着那点钱，王娟心情大坏。一种茫然无助的感觉笼罩着她，这感觉和离开以前的那个厂子时有点相似。这是怎么啦？自己干着干着，三十多岁的人，怎么突然就像条没人要的狗，无所依托，说让人开就开了，说人撵就撵了？
那两千七百块钱的提成也就只能在手头上热乎一阵，很快的就要将一大半交到幼儿园——三个月的托幼费，再加上一些名堂不一的的费用，差不多两千，每次交钱她都要呲牙啧叹一番。
没法子，交上吧，就这么强咬牙忍着吧，等熬到心怡上小学就好了。她宽慰着自己，带着这种想法到了幼儿园，努力使自己交钱时像个富婆。但幼儿园老师的一句话便令她再露破绽：“心怡妈妈，给你女儿报个舞蹈班特长班吧，她的先天条件不错，班上孩子都参加了。”
这个建议令王娟大感意外，她知道花钱的事儿又来了，索性直接问道：“怎么个学法？收费呢？”
“每周五周六下午放学后一个小时，有专业的老师负责，都是正儿八经的学院老师教。每月不多，三百块钱。”
！！！……
交完了钱，王娟的钱包顿时空下来，她觉得自己没了力气，仿佛身子都给掏空了。她站在栅栏外沉沉地往幼儿园看了一眼，然后沿着街道走着，听着里面孩子的喧闹渐远，身子却在莫名其妙地颤抖，头也有些昏沉，到了最后甚至觉得甬道也高底不平起来，遂转过大道，走到沿河公园里。
她找到一个长椅坐下来，使劲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想平复自己的心绪。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饥饿所至，那既是一种虚弱的、懒散的、悲伤的像害着感冒一样的感觉，又是一种愤怒的、愤懑的、怒不可遏的像一股熊熊焰火的感觉。这些感觉交织着涌现，像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她，困住她的手脚，令她难过。她觉得自己想呕吐，想呐喊，想暴跳起来随风狂舞，却又令她无处发泄，无处着力，浑身无力。
她就这么坐着，一脸困苦，身子起伏，目光呆滞，时不时托着下巴拧着眉头，再攥紧拳头捶捶腿，像个神经质病人。
一阵嘈杂的吵闹声从不远处的小树林后传过来，起先王娟没在意，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一群人竟然边吵边往这边过来。王娟抬眼望去，但见五六个老头儿散乱地跟着一个看来还算年轻的女人，嘻嘻哈哈，其中一个紧跟着女人，揎拳袖手，骂骂咧咧，看样子竟像要揍她。而那女人也是边紧步走着边回骂着，终于两人在离着王娟七八步开外的地方纠缠上了，老男人一手扯着女人的胳膊，一手在女人的胸前乱摸乱抓，还骂：“他妈的，老子的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
女人奋力地挣脱着，却给那男人抓得死死的，硬是挣不脱，随后她站定了，就听她气咻咻地骂道：“由着你摸，你摸吧！摸完了你去死去！”
王娟听着不对劲儿，刚想起身，却给那女人的面孔定住了，她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刘梅！”
这女人正是王娟的以前同事刘梅，她有些惊惧的看着王娟，呆呆地站着没有回应。老男人看了看她俩，这才悻悻地放手，骂咧咧地走了。
王娟拉着刘梅走开，直走出老远，走到一个背静处的石阶上坐下来。王娟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开口，刘梅知道她的心思，没羞没臊地道：“没事，那老头儿怪我和另一个人好上了，吃醋。”
王娟心绪复杂，她是知道刘梅的品性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这儿三年多了，自打下岗后我就在这儿。”
“不是说等待重新安置了吗？你没去干吗？”
“安置个屁！老娘还用他们可怜？再说了，现在可是满大街的下岗职工，等到他们安置得哪个猴年马月？我才懒得去，当然，你也可以说我天性贱皮子。”
她掏出一支烟来点上：“你是知道我的，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
王娟默然不语。就听刘梅顾自道：“我没法子跟你比，你虽然不是官二代，富二代，却是后台硬实，有关系。”她打量着她：“瞧瞧你，大白天挎着这么名贵的包，多悠闲，多神气！你是体会不到我们的难处的。”
“不不不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能体会到，我也下岗了。”
刘梅嘻嘻一笑：“你别安慰我了，你怎么会下岗呢？你男人那么有本事，老吕老金可是对你另眼看待的，你又是大学生，又有学历，怎么着你也是个挑别人的主儿啊。”
“那我要是跟你说，我刚刚给人开了，你信不信？”
“这怎么可能？”
“真的。不瞒你说，算上那次，我这是第二次下岗了。”
刘梅见王娟一脸凝重，看来不像是说谎。她怔了片刻道：“那么你来这儿竟然不是消闲来了？”
王娟点点头，叹口气：“我哪有那个心情……”
“你不是在等人吧？”
王娟觉得莫名其妙：“等人？等谁？刘梅，你这话什么意思？”
“等相好的呗！”刘梅露出古怪的笑容：“王娟，你真的不知道这个角落又叫什么吗？特别是前面那儿，就我刚过来的那个地方？”
见王娟仍是一脸茫然，刘梅吃吃地笑起来：“那儿又叫下岗女工专属地！其中的意思你猜得出来吧？”
王娟的脸迅速灼烧起来，她变了脸色骂道：“刘梅，你真是个贱皮子！你别以为你自己下贱，别人也跟你一样下贱！跟你说实话，我只不过走累了，顺便走到那儿坐坐而已！”
见王娟起身要走，刘梅忙忙捺住她，给她赔礼：“你别发火呀！我没别的意思——算我嘴欠，成吧？”
她把烟把儿弹进边上的垃圾箱，双手扯住王娟：“要不你就打我耳刮子解解气！反正我已经没脸了。”
王娟只得坐定：“刘梅，我还把你当做姐姐，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也不管你现在怎么样，我理解你，也尊重你，但请你也尊重我，行吗？”
刘梅点着头，叹口粗气，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泪水：“王娟，其实你刚才能认我，能叫我，我就很感激你了，这说明你心里没什么，还肯认我。不像有的人，远远的躲着我。”
她擦拭着眼泪：“你是知道我的，你说我能做什么？我这个年纪能做什么？四十多岁的人了，一直这么不清不白的混着，就连这个营生都没法干了，只好来和一帮老头儿混，还不能太挑，年轻一点儿的都跑到东边街上洗头房了……想想我就发愁，我这么混下去，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还是该去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话一出口王娟自己都觉得虚弱无力，自己有资格说这话吗？
“我找过的，年龄大了，不好找，条件也差，还不给上保险，没有劳保，就算了。我现在常常回想咱们以前的那个单位，那个工作，那真是……唉，不说了，或许这就是命，天生就这个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