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明到岳父家进贡，送过年礼。一箱葡萄酒，外加上一条外国烟，没有现金。要知道以前他怎么着也得给个六百七八百，额数不同。而从去年开始，人家已经脱贫致富，变得巨富了，自己根本用不着花钱。
葡萄酒和烟都是哥哥给的弄的，张国明看着这两样东西，规整紧凑，好拿好放，但看上去却不简单，特别是酒，这个包装可太能唬人了，纸箱上没有过多的花哨的东西，只是印着一副黑色酒庄图案，一个外国人黑白线条头像作注册商标，然后一通英文做说明，看上去透着大气沉稳，一番不动声色，像征着某种贵族味道，令人一眼便要高看三分。
老婆王娟的东西看来也紧凑，好拿好放，也是个箱子，却和他的截然不同。箱子外观极为丰丽，美女，美景等图案元素靓丽扎眼，很是精致，然后的“丽美”产品图样列于箱上，中英文广告词，看上去高大上，品味不凡。
张国明现在已经放弃对妻子的任何解劝，曾经每日的小鸟依人变成小鸟来去无踪，他已懒得过问，放任自流，爱咋咋地。人家现在很满意自己的状态，也很热爱这份工作，每日的精神饱满几近亢奋，说话方式一改以前的温柔，变得铿锵有力，声音激越，仿佛随时都要演说，越来越有她娘的风范。这种状态有什么不好的？依她的话说是去挣大钱，是热爱生活的标志，至少不会得抑郁症。罢了罢了，由着她，随着她，依着她，从了她吧。
两人回到王家，进门正碰到小舅子从车中拿一队宫灯式样的红灯笼，大小不一，摆在院里正在拧上铁钩，预备挂到檐下楼上。硕大的灯笼撑得院内红彤彤一片，火旺旺一堆。
丈母娘道：“看着就喜庆，真是来个大红灯笼高高挂呢。”
张国明顺口道：“再娶几房媳妇才好呢。”
李香枝没听出女婿的含义，道：“可不是么，已经有人家来提亲了。”
“好事，好事。”女婿干笑一声进了屋。
敞亮的大客厅看来洁白如新，室内温暖如春。王娟给女儿脱了厚实的羽绒服，让女儿轻松一下，然后便拿出几样瓶瓶罐罐给装进挎包。“成堂婶那儿的货，我给她送去，这儿还有几个福贴，一个小台历，一下子给她。”
张国明闻言又不喜。那人可是给她造了不少谰言的，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怎么就这么轻易原谅她呢？为了她的狗屁业务真什么都不顾了？连装装样子都省了？然后就听丈母娘教诲道：“不用给她省钱，也不用客气！秋芳有钱，又买了好几个镯子，还卖给我一个，肯定赚我不少钱。”
“我知道。”
王强呵着冻手进来：“不干了，反正后天才过年。哥，我看你拿了条外国烟，打开尝尝——什么牌子？三个五？希尔顿？”
“KINT。”
“唔，不错不错。哪儿弄的？人家送礼送的？”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这烟这酒总不是你自己买的吧？”
他打量着要打开，李香枝却夺了回去：“等过年再抽！要伺候客人用的，你现在抽，不很快就抽完了？你再偷偷的别两盒去，到初一抽什么？你不是有三五吗？”
王强笑笑：“那些水货没意思。”
他问道姐夫：“你也学会腐败啦？”
张国明见他跷着二郎脚，心满意足的样子道：“正在学着，你教教我？”
小混混来了劲：“你还用教？你稍稍放下架子就行了。你那个单位油水大，想发财真是容易。”
张国明笑笑，反过来调侃他道：“你那个组织现在忙什么？你们的头儿没有什么新打算？比如搞成个上市公司什么的，你也好弄个经理当当。”
“你还别取笑，真让你说着了，我们头儿准备今年再弄个借贷公司干干，兴许过几年干大火了，做成个私人银行，嘻嘻，说不定到时候我成为你的同事，或者顶你的职位也未可知呢。”
张国明哂笑：“你们头儿还真敢想！他在我们系统也算是出名挂号的人物，什么借贷款，逾期等等，事儿老是不断，一屁股屎。”
“那又怎么样？有谱吧？”
“有屁谱！年年销不良记录，就这信用等级，做梦吧。”
“你还别不信了，老大可是手眼通天的人，背后的靠山说出来吓死你！”
“哦，那你吓死我吧。”
“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爱信不信。”
国明娘将前的旧事从心底翻起，再加上最近的事儿翻腾搅活，老太太心里酸辣苦味便齐活了，没有丁点儿甜味儿，对小儿子媳妇又明显地不满起来。她心下烦闷，睡不着觉，胡思乱想，甚至觉得小儿子的婚姻是不是要到头了。
有了这种心思，当小儿子媳妇再进门时，老太太不免带上几分情绪看待对待。可是大过年的，也不能让人看出自己不痛快，不能让小媳妇看出自己对她有不满，图个吉利，图个家和万事兴吧。
大儿子早已打电话过来，说今年还要初一回来，年三十在在他的家，陪他丈人丈母娘一家过年。国明娘现在已经麻木，初一就初一吧。
于是这个年三十便过得有点乏味，菜式依旧丰盛，如同往年一样，人却少了一大半。这倒也罢了，父子婆媳之间罕言罕语，缺乏活力。要不是心怡在炕上拱来拱去吵吵嚷嚷，制造点气氛，四个大人基本上没有交集。十二点的接岁鞭炮刚放完，《春晚》还未结束，王娟草草吃了几个饺子，向公婆拜过年，便领着孩子睡觉去了，然后张国明也熬不住，缩在炕里面睡过去。
这个家庭一下子陷入某种沉寂。电视机上的春晚还在播放，欢乐的场面还在继续，外面的鞭炮也还在时不时的响起，但国明娘却意兴阑珊，坐在那儿抄着手一个劲儿犯迷糊，后来竟倚着被子半醒半睡。张政和看来也有点精神不济，强打着精神守岁，给宗谱上香，跪拜磕头。
大年初一这个家庭继续出来走年，只是人虽然看起来衣着鲜光，却少了些许神气。直到大儿子午后赶回来，一家三口笑语宴宴地进了门，张家老两口心里残缺那部分才算是得到了弥补，才觉得这个家在这个时候完整起来。
屋里的人在说话，弟弟帮着哥哥往里面拿东西，哥哥又捎回来不少东西。
张国庆知道弟媳的事儿，下车又没见着面儿，便问道：“怎么没见到小王？”
弟弟闷声闷气地道：“别提她，我们现在各管各的。”
“大过年的她能跑哪儿去？你嫂子可是又给她捎回一套化妆品的。”
“大概又去搞她的业务去了。她现在是逮着个人便宣传丽美，不分场合，三句话下来便往这上面拐，我都觉得丢人，所以我尽量不跟她一起，我要给她愁死了。”
“呵呵，我可看不出来，拿出你对付我的本事来，保管她缴枪。”
“现在是我缴枪。我原本指望着她很快折本完蛋，现在看来，怕是要打个八年抗战喽。”
收拾完了东西，弟兄两个进屋来，娘早已拿出午夜的饺子让儿子吃。赵英没胃口，那一笼屉饺子经过一宿，再蒸一次已然发白，没有刚出锅时的光亮，而且她也吃不惯婆家的口味儿，昨夜丰盛的年夜饭余味未减，积食未消，所以她只是像征性地吃了两个。倒是丈夫张国庆手捏筷扎，吃个不停，倒像是三顿未吃的样子，还跟娘要了头蒜佐味儿，立刻蒜味大作。赵英皱眉嗔道：“有必要这么夸张吗？昨晚上你吃得不少啊。”
“吃钱。”张国庆咬出一个银币：“今年我发财，看看，又吃出一个，昨晚上我吃出了仨，现在又吃了俩，哈哈。”
“还有我一个。”女儿雅萱调皮地从破皮的饺子肚里拖出一个银币：“我也吃一个。”
怡怡见姐姐“吃”出一个钱来，着急发怒。于是大爸用筷子扎扎戳戳，然后捏起一个给她：“来，闺女，看看这个有没有。”
怡怡咬了一口，欢喜地叫起来：“我也有钱了！”
娘道：“都别吃了，给我留着肚子，一会儿咱们还有更好吃的东西呢。”
“不用，就这就挺好，娘，你甭忙活了，一会儿你把昨晚上的菜热热就行。”
“那怎么行，冰箱里有老多老多好东西，怎么着也得做俩新的给小赵吃。”
娘对小儿子道：“老二，打电话让你媳妇赶紧回来，说你哥哥一家回来了。”
“没用，让她忙去。”
哥哥道：“你就说她嫂子给她带了套化妆品，保准管用。”
弟弟笑了：“哥，你什么时候变得油滑了？对了，我有个主意，嫂子，借你电话一用。”
赵英不解：“做什么？”
“跟她说说，她的大客户回来了呗！”
赵英怡然，掏出手机道：“用不着你，我跟她说，她还没问我过年好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