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别
1
我们都曾将某一所优等大学当成自己的梦想，而且天真相信那是人生的结局。所以对于绝大多数学子来说，十几年寒窗为的就是在六月的这三天将自己全部倾注。可以说他们生来至此的意义就是考个大学，如果在临近最后时刻告诉他们你这么多年的努力皆是浮沉，虽存在过却是虚无。那多少人会痛不欲生。让一个人甘愿放弃十几年人生意义的，一个是自我泯灭，还有就是为另一个人付出自我。
在追梦的路上，属于第一种的人实则多数。不是因为人性本自私，而是因为人性懒惰且易放弃，所以就自我泯灭。恍然明白努力十分重要，但盲目努力实则是个搞笑行为。在努力之前，只有正确选择才能使得坚持有果。哪怕你因为天赋或兴趣选择做个面包师，那也是凸显人生意义的正道。
这个道理像是于十一为自己放弃高考找的一个借口，只是放弃的除了大学，还有苏雪儿。
2
七号与八号两天都是阴天，考分的重要取决科目也是在这两天考完。
于十一坐在考场里来回拨弄着黑笔，整张英语试卷，他只瞎图了只要写ABCD的部分，其他地方一笔未动。他左手托着腮望着窗外那阴沉的天想到了苏雪儿在一次学校小考后说过的话。
“我最怕考试遇到阴天或者雨天，晴天的话我的心情会很好，跟着也会考得很好，然而是坏天气的话，就可能考砸。”
当时的他觉得这种玄学比较可笑，但现在他却有点担心。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整个考场的人显得比较激动，估计是因为决定生死的三门已经全部结束了，他们离彻底解放更近一步了。
于十一走到校园门口，发现张晓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早？”于十一问。
“嘿嘿，我提前半小时就出来了，反正也不会做，而且我这样嚣张地走出来，给点考场上的人压力，门口等着家长肯定觉得我很牛逼，哈哈。”
“那你这不就是给认真考试的人添堵吗？”
“我这是在考验他们的心理素质，当然主要是我觉得很有乐趣，哈哈哈哈。”
于十一白了他一眼说：“同志，你的心肠无比黑暗啊。”
张晓只是狡黠地笑了一下，指着走来的苏雪儿说：“她出来了，看着心情不错啊。”
于十一转过身去同张晓一块冲着苏雪儿摆手。苏雪儿看到后，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你好慢啊。”张晓说。
“我们那个监考老师收卷子太慢了，后来我又去了趟厕所。”苏雪儿回答他。
“感觉怎么样啊？”
“挺好的啊。”苏雪儿轻松地笑了下说。
“没受天气影响吧。”于十一问她。
“嗨，我可不信那玄学。”苏雪儿大手一挥。
“那好了，上车吧，到住的地方再准备明天的考试，南大可不是语数外考好就行的哦，还要拿到明天那两门的双A+呢。”于十一对她说。
玄学之所以被称为玄学，是因为只有向好发展的时候人们才会相信它。
3
八号这天的阳光格外晴朗，好像是为如释重负的各位学子增添气氛。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每一个走出考场的学子脸上都是压抑过久之后由心释放的大笑。那些守候多时的家长们也变得淡薄于成绩了，统统都在关心孩子接下来的享受事宜。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没有一个人是难过的，因为不管结果如何，那都是十几天后的事了，现在该做的就是释放自己压抑了十几年的天性。于十一他们三个也跟着人群一块笑着，全然忘记接下来的别离。
回去的中巴车上几乎都是学生，他们兴奋地要将整辆车掀翻。相较于这些人于十一他们三个显得极其平静。
于十一和苏雪儿坐在一起，张晓坐在他们后面的位置上，和曾经的每一次一样。张晓看着前面坐着的两人出神。和上次一样，他的心里有个想说却不敢轻易说的事。
当车子行驶在银杏道上的时候，车里只剩下司机和他们三人。司机从车里的反光镜看了好几眼于十一，反复确认后问他：“小伙子，我记得你，你就是上次在车上高喊自己要考大学的那个吧？”
于十一左右看了两眼之后回到：“我吗？”
“是啊。怎么样，考的上大学吗？”
比于十一还紧张的是苏雪儿，她终于要听到于十一亲自说出他的决定。
“师傅，不怕你笑话，我不上大学了。”于十一说完偷偷瞥了眼苏雪儿，看到她面不改色地嘴角挂着浅笑。
“为什么？我看你当时的坚定的样子，以为你肯定能考上呢。”
于十一想了会说：“因为有一个人说，有些人我们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有些人我们还可以弥补。我觉得她说的没错。”
司机困惑地张了张嘴，但没过多问下去。
苏雪儿还是浅笑着，她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她也早知道了于十一最后的决定，明明自己早已做好准备，而且这样的选择也是自己帮着他做的，但为何，心会这么难受。
在银杏道的尽头他们下了车。
苏雪儿的家在街西头，所以她第一个离开了三人行列。她的外公外婆翘首盼了好久，见她回来欣喜地扑上来问：“怎么样啊？”
她轻松地笑了一下说：“挺好的啊，考得不错。”然后就径直地走去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死死地蒙在被子里，眼泪扑簌地掉着。
张晓和于十一走到了面包铺，张志也在那。两个家长都激动地迎接着他们。
于三两先说话了：“考的怎么样啊，能考上大学吗？”
于十一支吾地说：“那个，应该还行吧……应该能考个大学。”
张晓诧异地望了望于十一，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你还没说好你不上大学的事？
于十一难为地点了点头。张晓莫名地笑了。
“好了，张晓也进来吧，今天叔叔做了很多菜，可要全吃了呀。”于三两招着两个人进来说。
4
两个孩子终于长到了可以与父亲碰杯的年纪，他们见习着酒桌上的文化，与自己的父亲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一切都显得那般安逸和谐。
他们没聊学习也没聊未来，聊的是男人聚在一起会说的天马行空。于是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这顿晚饭，于十一已经习以为常地收拾起碗筷，张晓也到水槽来帮他。
两人默语，一个人上洗洁剂，另一个人接过冲水。因为他们各自清楚，该面对的还是会来的。
等到快要洗完张晓终于说话了：“十一，我……我明天就走了。”
“嗯，原来……今晚这顿饭还有一部分是为你践行的啊。”于十一继续洗着盘子说
“明天早上八点坐车去县城，再转长途车去苏州。”张晓也低着头在继续洗碗。
“嗯，明天我会喊上苏雪儿一起去送你的。”
“嗯。”
他们洗好碗，一起走到了那棵桃树下，一人倚着一边。他们抬着头仰望星空，一直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有着风铃般嗓音的女生谢过于三两，朝着他们走来。她手里拿着一个草莓奶油面包，也倚在了树干上，倚在他们中间。
她小口地吃着面包说：“这棵桃树好像一点都没有长大。”
张晓回答她：“因为我们很小的时候它就已经长大了。”
“那它怎么没有变老？”
于十一回答她：“其实它变老了，只是我们看不出来。”
苏雪儿又问：“我们有活了那么久吗？”
张晓说：“是啊，我们已经在一起快十年了。”
苏雪儿又问：“我们还会一起活那么久吗？”
他们全都不说话了。很长的一段沉默之后。
苏雪儿说：“会。”
他们继续抬头仰望星空，天空那么清澈，熠熠的星辰好像代表着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那三颗永远排成直线的，就是他们。
这一晚他们无言地看了天空不知多久，分开时像平时一样，没人能看出各自的忧伤。
5
天刚是朦亮，朝霞还剩些余晖镶在天上。张晓拖着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从门里出来。他站定了一会，回头对着家里的张志挥了挥手说：“不用送的，我到大伯那会给你打电话。你还记得我的号码吧，我昨晚替你备注了。”
张志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微微地扬了下手，又立马收了回来。
“那，爸我走啦。”
张晓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磕绊地走过屋子旁的泥泞小路，走到了大路上，隔着那条小河又朝张志挥了挥手。
“那我走啦，爸，回屋吧。”
张志又点了下头，将门轻轻地合上一些，却没关严，从门缝里继续看着张晓。
背过身去的张晓，鼻子一下子酸了，他猛地吸了几下，才不至于泪水也跟着落下。
没走多久他就快走到了面包铺，他站在离面包铺还有几米的一根电线杆下，偷偷注视着店内。等他确认于十一不在的时候，他才放心地走过去。
他走到柜台前朝于三两打了声招呼。
于三两还有些惊讶地问他：“你不是说早上八点走吗？怎么这么早，要我把于十一喊起来吗？”
张晓急忙阻止他说：“不用了叔，我就是不想他送我才骗他的。”
“哦哦，为什么？”
“叔，到你这个年纪应该比我还明白，我们是有多见不得离别。”
于三两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是啊，你们还年轻，时间多着呢。”
“那我走了叔，第一班车车子要开了。”
“等一下。”于三两拿了个袋子装了很多面包递给他说：“路上吃。”
“谢谢叔。”
看着张晓走远了，于三两走去了后面的隔间里。
6
离发车还有五分钟，车上还只坐着张晓一人。他坐在驾驶座旁边的单人位子上，望着后视镜，好像在期盼着什么，却又不希望它发生。
到点了，驾驶员升起了自己的座椅靠背，回头看了一眼车内，发现只有张晓一人，他习以为常地说了句：“又是这么点客啊。”售票员迎合了一句：“一大早哪有多少人坐车。”接着走到张晓面前说：“小伙子到哪啊？”
张晓盯着后视镜忘神，没注意有人跟自己说话。于是售票员提高了嗓门又问了一遍：“小伙子你到哪啊？”
张晓像被吓到一样回答：“哦……哦，我……我到县城车站。”
“十五。”售票员冷漠地伸出手说。
车子缓缓地发动了，后视镜里还是什么人也没有，只有自己一直成长的街道，或许也该跟这个村子告个别吧，张晓在心里想着：“再见，银杏村。”
他的眼神慢慢回到车子的正前方，心里告诉自己：是自己选择不告而别的。
“张晓！”
一声划开清晨的呐喊。
张晓猛地仰起头，看到后视镜里于十一和苏雪儿正在跑着。他伸出半个身子到车窗外。
于十一和苏雪儿看到张晓后停了下来，站在那，朝着他挥手。
他看着他们，本是干涩的眼眶里瞬间汪然，他只能模糊地看到他们的身形。
他摆着手嘴唇微动：“再见。”
终于，张晓也从银杏道走了出去。
路两旁的银杏叶还盛着，屋后的桃树花又凋了，成片的玉米该是变得可口……只是陪着走，陪着赏，陪着吃的你不再一如既往。
你说：“帮我拍一张托举太阳的照片。”
“十一，快救我。”
“那里是干净的海，还有一座灯塔。”
“喝点？”
“我只是觉得无聊，才会一直待在医院。”
“我要是喜欢苏雪儿，我们三个人之间还能这般和谐吗？”
“十一，我……我明天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