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唔，怪怪地！”秦梦琉戴上鳃面罩，瓮声瓮气地说道。

少女原本清脆的语音，透过延长的呼吸鳃，在曲折回绕中彻底走了模样，犹如二八少女突然变身为七十老妪的感觉，叫人实在习惯不了。

“别娇气了，好好习惯这东西才是真的……”作为修仙世家的大小姐，毫不顾忌自己屁股位置的赵琪，拍打着琉璃面罩，作势提点，即便穿过透明壁障时声音稍许走样，但大体还听得很清爽。

“嗨，亲爱的师姐，梦琉听得很清楚……”紫眸少女恶趣味地翘起唇角，大声开口辩解。“放心吧！梦琉表示绝对不会认为师姐娇气，就算师姐真的娇气起来，梦琉也会装作看不见的说……唔，咕噜咕噜……”

后面的声音被自然打断了，因为一大团水球已经圈在少女头顶，将呼吸鳃吐出的声响变作连串气泡音，看去活似低成本科幻电影里的玻璃罩头火星人。

“嗯，看来水气分离效果很好，不是吗？”赵琪渐渐拉长唇线，用口形对着水球里的对象说道。“下面我们试验一下持续性能，嗯，戴一整天如何？”

尽管水膜隔阂开声音的传递，但模糊视野里，那充满恶趣味的笑容，是绝对无法屏蔽的！于是，秦梦琉下意识地摇晃起承重脖颈，快得可和婴儿手中波浪鼓相提并论。

“那试试能耐多少深度水压如何？”

“……或者看看这鳃滤沙性能是不是符合要求？”

“……啊？都不要吗，哦，原来是都要啊！”

赵琪始终维持着一脸“和蔼”笑意，乐呵呵地耍弄正处于“溺毙术”水球范围内的秦梦琉，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

“咳咳！”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这对师姐妹胡闹，叶沐咳嗽几声，上前插话道。“师姐，那个……你看这套鳃面具和贴身水靠还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好尽快修改，等会宗门还有任务发派……”

作为天目宗外门弟子，叶沐是十年前“开天门”盛会时入门的，尽管在功法修炼上他无甚天资，这么些年也就勉强冲到练气十层模样，但在各类机关术制品上，他倒颇有些天赋，于外门弟子中小有名声。

像秦梦琉身上这套一体式水靠加鳃面罩，就是从他这定制的，虽然价格比同类型贵了些，但穿戴起来更舒适，整体式琉璃头罩也让视野显得更宽敞。

“好了，拿去吧，这是五丹灵石。”尽管知道该时间段内，这套潜水装备必然抬价，但区区几丹灵石，赵琪还真懒得搭理，直接甩给面前这个二三十岁的外门师弟。

也就在白衣少女分神的刹那，秦梦琉立刻取下琉璃面罩，挥出一指紫色星点，直接震散那团总爱围绕自个脑袋阴魂不散的水团。由此可知，少女在操控元磁

神光上面，一定花费下不少心思。

“唉，这位师兄！”凝视手头稍含浅绿光泽的一体式琉璃头罩片刻，紫眸少女忽然抬头称呼叶沐。“听说这个琉璃罩是你设计制造的？”

“师姐谬赞！”叶沐恭敬行了个礼，纠正称呼上的纰漏，主动解释道。“其实也不能算是我的设计，在下仅仅是仿造某份龙空山残卷里的绘画，勉强将其部分实现罢了。”

“哦，是吗？”听闻某个感兴趣名词，少女连续眨动睫毛，紫眸紧盯住对方，柔声恳求。“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让在下观瞻那份残卷一二吗？”

“这个嘛……”叶沐语音一延，显得踌躇不定，看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赵琪看来，尽管这位叶师弟初看去言辞礼貌，可交谈中对她们隐隐有疏离之感，估计有极大可能是针对内门弟子的身份。再仔细观瞻他目光，看似平静若水，可往深处打量，里面仿佛夹带有嫉妒与羡慕交织的复杂光彩。

观察到此，赵琪突然插话进来，柔声劝诫：“师妹，你失礼了，想必此卷关系叶师弟营生，非寻常可比……”

“啊，抱歉，叶师弟。”秦梦琉被师姐这一提醒，也立刻意识到话中疏忽之处，低头致歉道。“是我太失礼了，还请见谅……”

试想一套潜水行头能卖上五丹灵石，可是其成本说不定才仅值一丹灵石，这中间的暴利差价，是个正常人都瞧得明白，哪里会把视若珍宝的东西借于外人观瞻？

“谢师姐体谅！”叶沐深行一礼，言辞依旧恭敬如初。

再下面，他随手端起桌上茶盏，轻抿了口，用盖子小声挫动着杯口。这个动作，通常被解释为“端茶送客”，看来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叶师弟，告辞。”身为世家女，赵琪自然看得通透，她带头道了声别，带着师妹踏剑而去。

半个时辰后，二女驾驭飞剑，朝仙人顶回飞，远看秦梦琉手中把玩着的袖珍梭舟，想必应该就是那掌心舟了。

“刚才的叶师弟，似乎对我们有些成见……”见待周围无人，秦梦琉扭头对师姐说道。

“不是对我们有成见……”赵琪摇了摇头，掏出身份玉牌，指着上面的印花说。“应该是对内门弟子这个身份有意见！”

紫眸低垂，沉默片刻后，少女长吁出一口轻气，似乎是为某人的命运感慨。

“他……应该是个内心高傲的人吧！”望着远处山脊，秦梦琉喃喃叹息。“像叶师弟这样有才能的人，一般心中都多多少少带着几分骄傲，应该不会满足于外门弟子这个身份……”

“有机关术上的才能天分又怎样？”赵琪不以为然地插话，像是惋惜，又像是提

醒。“滚滚红尘万千凡俗中，难道就没有像他一样心灵手巧的匠师吗？要是有能力接触机关术的话，难道想不到，做不出来吗？”

听得这话，秦梦琉挑起眉梢，有些不确定地答道：“这个，应该有不少吧……”

就算某些人能天才到爱因斯坦这个地步，但与他同时代的巨人，例如普朗克，玻尔等亦光彩不在其下。毕竟，天下才俊何其多也，又有几人敢像谢灵运那般骄狂，称“天下之才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吾得一斗，其余共分一斗”呢？

“是啊，天下才俊何其多也……”赵琪垂首低语，似乎是感叹，又似乎是渴望。

那双黑亮眼眸中，淡淡包孕着对未知挑战的渴望，或许，这亦是所有背负“天才”称呼的人，所共有的特质。

停滞些许，白衣少女继续述说道：“假如不是修士，那叶师弟又靠什么来发挥他的才能？这世上又有多少有天赋的匠师，终生努力亦做不出一个整的琉璃面罩？”

秦梦琉没说话，她仅默默听着，眼神中同样透出些许哀伤，或许是为那些转瞬逝去的流星，观察者还未见得耀眼光芒，它们就已燃烧殆尽。

“所以……”赵琪轻眨杏眼，抿下朱唇，似总结般说道。“无论身具再多‘天赋’也罢，若不能证得长生大道，亦不过夏日鸣蝉，不可与之语冬，似坐井观天，只看得尺寸之天……”

要知，常人一生亦不过学习努力数十载，可这点时间对修士而言又值几何？金丹真人寿数近五百载，少数达八百载，更别说尸解长生的元婴修士了，他们又有多少时间来钻研学习各类“末技”？

何况境界突破后，修士对整个世界，都会有新的感悟，新的体会，就像从平地到高地，看的同样是风景，可观察角度不同，感悟体会亦大不相同，就似某句诗词所言——“远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小学生奥数竞赛里的难题，大多数中学生套用简单方程式就可解出，这难道是智慧的差异吗？不，仅仅是双方对事物原理掌握程度的高下而已，此也正是练气修士始终无法炼制高阶法器的关键原因。

不达到新的高度看问题，就无法把握事物的关键点，从而因“一叶障泰山”。是矣，修士万不可以旁支末节为大，千样神通，万般术法，若不能得证长生，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如果说我看得比别人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秦梦琉脑海里，陡然凸现出这句话，让她久久回味，如隔三秋。

“不过这里没有自由女神像供我攀爬观光，所以……”紫眸撇向苍穹，那云雾之上的仙人界域。“所以想要看得更远，就必须……就必须首先让自己——成为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