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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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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溪行,入目皆花。

应上白泽信芳之邀,贺岩枋来到这地,如入明媚薄醉的梦境。

春阳如淡酒恣意而流,不知是花醉光中还是光眠花里,天地都仿佛迷醉在盛大的色彩中,时节已是桃花烂熳欲辞的阳春。

上白泽信芳是敕使、明音与虞轩的父亲,虽已退隐,仍是声名在外,不料预想中威严冷峻的老者,却也隐居在翠深之处。

晨露初,透过桃枝能看到澄明莹润的晴蓝。迎着微风的鲜绿叶片颤颤摇着,满枝酡红的桃花却热烈得多,风过处便纷纷扬扬,飞红如落羽飘转,尽点翠地,如将秀色濡染春锦。

春花处处,蓬勃的艳色倒是丽得过分了些。贺岩枋再往前走去,绯桃的云雾里夹杂着些白李,稠密簇拥着的白花亦满空如雪,共同挑逗着天光与来客。

“来者便是贺郎了吧?”华彩深处传来老者朗朗的声音,如洪钟遥遥振荡。

贺岩枋并不感到意外,马上应道:“晚辈得老丈之邀,不胜惶恐。”

老者轻哼一声,淡淡地直入主题:“你想必知道老夫的术式?”

“信芳老人号称言灵圣手,术名‘形影问答’,入此秘境须以实情一一以告,诳语者死。”

“既知如此,今日老夫发问,小郎当不欺我。”

“老丈但问无妨。”

“我膝下三子,敕使、明音、轩儿,都承你照顾了,”老者悠悠地说,“长子敕使,有神笔随心之力,性子难免傲些。长女明音也有无穷卷帙之才,行事沉稳,老夫不曾挂心。而幼女轩儿,虽说有洞典之隧如此天赋,却天真无邪,鲁莽了些。”

意料之中的目的,贺岩枋也不急,只是听他说下去。

“你可见此地花树皆枝型奇特?这是轩儿自幼习武之处,刀剑劈斩无情,无论冬春。不受春花秋月所感是祖辈信条,但轩儿一直叛逆,反倒用屈子来驳我,爱那香草流泉,就是冬日也常折山梅插养在我书斋中,我也怜她天真可爱,不曾管束。”

听着老者的话,贺岩枋也不禁微笑起来。虞轩一向那样,既纯真又倔强,在谨肃的军阵中也像极了白地里的红梅,想必在那下雪的岑寂深山里,也跟那山梅一样倔强地以灼灼的姿容示人吧。

“轩儿正值豆蔻之年,难免受春光所惑,老夫甚是忧心,才邀小郎一见,”老者似是微哂,“今日一见,才知白蛇卿相果然容姿不凡。‘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注)”

贺岩枋倒也不想回什么多谢赞誉,只是微微笑着不说话。

“明音告我说,轩儿属意于你,这直让老夫寝食难安。我且问你,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旋转花光隐隐带着一丝寒凉,老者微哂的语调透着警觉:“妾虽有意,郎可有情?”

“晚辈已与下白泽约定,一生只钟情于她。”

“既如此,老夫传话说你倘能取百里胧光首级便应承婚事,你如何不答?莫怪我话直,谁希望儿女所爱的是怪物?断罪者本就不该与罪者相爱,你原是邪魔,便是戴罪立功也名声不好,我本道你若心诚也无妨,但你如此傲慢,是依然心念阎楹旧部、包藏祸心吗?”

被质问至此,贺岩枋颜色不改:“阎楹诸凶是我旧友,百里更是我师长,如何不念?百里如我长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百里分道扬镳,但取百里性命却非我本意。何况若我大义灭亲,老丈就能安心了吗?义理虽在,不免薄情。”

被说得一时语塞,老者顿了片刻,又沉声问道:“你意欲何为?”

“无他。我当初允诺归顺,是希望能匡正纲纪,也是为最后能救百里一命,我如何能违背本意。”

他的回答过于坦然,老者不由愠怒:“那轩儿终究就不如百里了吗?”

“我也斗胆问老丈,我自认实力不弱,建功立业并非难事,你却为何刁难于我?”贺岩枋也微哂,坦然反问,“百里是我至亲,虞轩是我挚爱,我明明就只有这两者,为何不能将这两者一生抱拥?这是我的仁义,我不打算退让。”

老者顿了一下,又淡淡问道:“你已归顺,不肯退让,难道要将两者都负了?”

“我与虞家商议此事,是想虞轩毕竟白泽之后,希望能给她明媒正娶,让她能光明正大地出入。但以她的性格,就算没有这些又如何呢?布衣笑对藤萝月,同样不负芳心。”

老者似是一愕,随后再次失笑:“你这是……罢了罢了,是我计拙。”

贺岩枋继续缓缓前行,青石的两三阶间苔痕遍布,青碧中白底的草花簇簇探头,白瓣上紫斑点点,如雪地上遍积紫花,小小地、鲜丽地招摇着。

“老丈,你真正的术式,是花香之毒吧?”

“何以见得?”

前方似是无路,大片桃花将到尽头,只有密密竹林,翠深不见蹊径。贺岩枋慢慢走着,从容回答:“春光迷人,百花欣悦,而老丈的百花,虽然姿容妍丽,却弥漫着肃杀之气。香如粉雾,红随脚步,偏偏无蜂无蝶,不戏鸣鸟。春光不曾无情,人心却改春心。”

老者轻笑,兀自轻叹:“不错,所谓形影问答不过是掩盖杀意,沁入心脾的花毒才是致命之手。看来是老夫辜负春光,折杀少年情致。”

“晚辈此来,才是搅扰了老丈心绪吧?但晚辈归去后,老丈嬉春亦未晚。”

“但我花香之毒为何对你无用?”

贺岩枋微笑,轻轻拂开挡住桥头的一枝香雪:“许是春色温柔,不忍伤人?”

老者失笑:“你这却是欺我了。”

“白泽仁兽,只惩奸凶不伤忠良,晚辈身为木石之精,且控驭破魔之银,自归顺以来气息纯净,老丈如何能伤我分毫?”从淙淙的流溪上踏着桃木而过,贺岩枋又笑问,“老丈不请我喝一杯吗,一年春光,总是今朝最好。”

老者释然大笑:“好,小郎既得春心允诺,就陪老身饮一杯吧!”

花林深处豁然开朗,雾帷渐散,贺岩枋溯溪信步,穿过翠竹后,便见株株小梅仍舒着粉白浅桃的重瓣,静静地与蜂嬉闹着。再往前去,便有飞檐如翼而翘,檐间海棠红的玉堂春正雍容开着,娇小的暗绿绣眼鸟正在花间跳闹,鸣声婉转。

檐廊下,鸦青衣袍的老者鹤发丹颜,正对着紫阳花烹茶,闻得足音,便笑着转过头来,不见嫌隙。

清泉泠泠,碗凝霜雪,若到茶浓言欢处,自可黄石煮蟹,伴泉声坐谈世事。

-注

庾郎年最少句出自李商隐《春游》。

本篇受好友狩雾的诗歌影响,题名也出自狩雾的同名诗歌,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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