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是一个疑心病非常重的人。
在整支车队从西向东行进的过程中，他都在反复纠结自己观察到的种种迹象，试图说服自己相信罗什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最终的结果让他更加纠结。
如果他只是试探性地想要见罗什，那么一定会被罗什身边陌生的秘书团四两拨千斤地拦回来。
可是如果他真的有相关工作要与罗什对接，那么秘书团就好像未卜先知一样，一个反驳的眼神都没有地就会放他进去。
而罗什也和以往一样，会与他讨论相关的细节，向他询问一些关键问题，最后给他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他借机会仔细看过罗什的脸，似乎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至少，他没有发现区别。
而且如今的罗什给出的这些答案往往另辟蹊径，甚至一针见血地直指问题的关键，只要放手去做，问题绝对可以迎刃而解。
与以前相比，思路清晰到可怕。
让维克多目瞪口呆，却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这样反复几次，他心中的疑惑不但没有得到清晰明确的解答，反而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表面上看，罗什与以往并没有丝毫区别，他照常办公，照常处理文件，就算是在颠簸漫长的行程中也并没有半点停歇……
但是一些私下里的小习惯却悄无声息地更改了。
比如他只要出行就一定会让秘书官为他准备的一朵经过烘干处理的湮息玫瑰，装在一只可以随身携带的小木盒子里，偶尔空闲的时候，他会拿出来看一看……
可是现在这个小木盒却不见了。
比如他对于心爱食物的选择，从前也是偏爱浓酱赤辣的重口味菜肴……
可是现在却全部都是清淡口味，维克多冷眼瞧着，竟然觉得一盘蔬菜沙拉对罗什的吸引远远大于一头烤得酥香诱人的乳猪。
这个发现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疯了。
可是再多疑点也无法换来一个白纸黑字的真相，这一点认知让维克多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总不能去跟随行人员说罗什性情大变，已经无法带领第三区走向下一个光明了吧？
看着手头上这份罗列了罗什种种疑点的单子，维克多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希望回到首都之后，还能有机会吧。
他心里想着，将目光投向了帐篷外面。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在西方的天际上慵懒地垂悬着，恍如一颗即将熄灭的火炭。
他们刚刚走到这一片起伏绵延的草原上，随行的军队打算在这里扎营休息，现在正在不远处热火朝天地搭他们自己的帐篷。
维克多的帐篷自然是最先搭好的，在距离罗什的帐篷200米的地方，一块精挑细选地势平坦干燥的草地上。
距离罗什的帐篷200米，这个数字好像一只湿漉漉的手在维克多脸上甩了一巴掌，不但疼，而且留下的水渍还让他看上去像个傻子。
曾几何时，他的帐篷从来没有离开过罗什的帐篷超过50米，这样的安排是因为罗什信任他，要他在最近的地方保护自己的安全……
所以现在这个200米的距离，落在其他人的眼里，无疑是自己失去了罗什信任的信号。
让他颜面扫地。
但是他还必须得表现出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不能露在脸上。
他在等。
等一个信号。
“今晚又是个大晴天啊。”他望着远方正在渐次熄灭的太阳，和一层一层露出来的星辰，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维克多先生真是好雅兴啊，还有心情关注天气。”
卡洛琳推门进来的时候，顺口打趣道。
“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被罗什留在了卡尔城呢。”维克多笑笑也挤兑了他一句。
卡洛琳自嘲地笑笑，摊了摊手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只不过是罗什大人的秘书，自然是要服从安排的。”
维克多呵呵笑了两声，转身走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卡洛琳两眼，“我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连你都会被挤出去。”
“那位置万丈荣光，自然值得无数人拼命去抢。”卡洛琳也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神色复杂地自嘲道。
维克多点点头，皱了皱眉道：“为什么你会被挤出来，要知道当初你都是把蒂凡尼拉下来才坐上这个位子的，如今居然毫无预兆就被顶替了，这不是很奇怪么？”
“是啊，就是毫无预兆，我差点以为是那件事被罗什察觉了，但是……”卡洛琳拢了拢头发，也是满脸疑惑，“但是这一路上我想了想，就算是那件事被他察觉，也不至于这么无凭无据地当众给我难堪，所以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于是你就来找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维克多把玩着餐桌上的玻璃杯，一脸玩味地道。
卡洛琳点点头，“没错，罗什的秘书团全部换血，我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了，原来的秘书团被完全解散，已经被分别看管了起来，我如果不是秘书官，恐怕也难逃软禁的命运，所以我迫切地需要收集更多线索，这种不在掌控的感觉我很不喜欢。”
“卡洛琳，本质上，我们是同一种人。”维克多笑了，“都是不喜欢不在掌控的事的那种人。”
“你愿意帮我？”卡洛琳有些激动地盯着维克多问。
维克多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扭过头看向窗外，“卡洛琳，其实，我的日子也并没有比你好多少。甚至从某些程度来说，要比你还糟糕。”
卡洛琳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
那里是罗什的营帐。
此刻，那些新晋的秘书团们，正兴高采烈地捧着各种东西在营帐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与帐篷里坐冷板凳的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身为整个行程的护卫队负责人，居然连住在罗什营帐边的资格都没有，处境的确非常糟糕。
卡洛琳表情垮了下来，她的手指不安地在桌面上来来回回地敲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她犹疑着问。
“我也只能在外面观察而已。”维克多躲开了卡洛琳的目光注视 ，轻声道。
卡洛琳却并没有就此气馁，她牢牢盯着维克多的脸，“可是，和已经被强制解散的原秘书团比起来，你最起码还可以去汇报扎营时的各种安排不是么？”
维克多猛地扭过头来，目光如箭一般盯向卡洛琳，眼中惊疑不定，“你想要我去当面找罗什对质？”
自己猜测是一码事，当面问清楚又是另一码事。
这里面的区别，大概相当于拼上一切要一个结果。
结局很有可能是粉身碎骨。
他虽然是这次行程的护卫队负责人，可是对于把军权牢牢握在手里的罗什来说，随时卸了他理论上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值得还是不值得，这是一个问题。
卡洛琳目光炯炯直视罗什的眼睛：“我们别无选择了，不是么，一旦回到首都，恐怕什么都晚了。”
没有人比她更害怕回到首都，她没有铲除蒂凡尼，却被蒂凡尼反咬了一口，虽然现在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罗什也没有任何表态，可她就是害怕。
她的眼神明白无误地表示：如果不尽快探明罗什一百八十度转弯的真相，那么谁都不会有好日子。
维克多的神色几番变化，最终咬了咬牙点点头。
“好，你在这里等我吧……问个明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