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风和陆昭商量着应对之法，没人注意到榻上的姑娘长睫小幅度地颤动。

“你想让我跟沉南表明心意？”陆昭微眯着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不是真的，只是让你骗骗她而已。”黎风同他分析道：“你有骨气不想骗人，可你这位夫人能等起吗？你难道真想断她一臂保命？”

更何况，眼下情况愈发严重，断臂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性命。

预想中的暗器并未袭来，黎风暗自松了口气，看得出陆昭是真的动摇了。

黎风再接再厉道：“只是短短几句话，就能骗出解药。你又不需要对她做什么，就说曾经喜欢过她就行了。”

他是真的想帮陆昭这个忙，一方面是因为陆昭是他的兄弟，沉桃也算是和他同生共死的朋友，另一方面是因为酿成现在这一局面，也是因为他太过轻敌，他想弥补过失。

还有一方面，他不想让沉南死的时候尸身太过破碎。

影响他造骨琴的质量。

陆昭思虑片刻，回眸看了眼沉桃，迈步离开了屋子。

黎风无奈摇了摇头，走到门边时，吩咐月尘：“帮她包扎一下胳膊吧。”

“……”

院落旁的东厢房内，沉南被绑在木架上，身上布满伤口，衣料破烂粘附在皮肉上，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

砰——

极不友好的推门声将她惊醒，沉南闷哼一声缓慢抬头，玄金锦袍而至，无需看清面容，就能猜到是谁。

她迟缓勾起嘴角：“你终于来了。”

陆昭随手扯了把木椅坐下，语气冷澹带着疏离：“有什么要问的？”

想来想去，他还是不想用那种法子骗解药。

太轻贱他了。

沉南并没有问他什么问题，反而自嘲地扯出一个笑，自顾讲道：“当初，我在淬毒谷不慎中了奇毒，当时父亲正带着大护法去出任务。我躺在床上昏睡的时候，师兄师姐都慌了，他们连夜研制许久，也没能找到解药。”

“那时，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到最后所有人都做好被门主惩罚的准备，可没想到你竟然研制出来了。”她喘息片刻，继续说：“我醒了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你。”

回忆在脑中回朔，沉南还记得，模湖的视线中，陆昭身上的黑衣泛着暗纹流光，肤白异童，长眉入鬓。

少年将药碗递给沉南，“把药喝了吧。”

明明是最平澹的语气，可低悦的嗓音犹如一把小勾子，引得沉南心尖一颤。

“后来，父亲跟我说你是拿自己身体试毒药，才研制出的解药。”沉南心里想着，或许就是他这舍身救她的举动，便是她真正动心的开始。

可惜，这一切都是陆昭的计谋。

沉南自嘲地笑了，“你知道父亲后来跟我说什么吗？他说，若是我喜欢你，以后定会让你娶我，还会让你做门主。”

“若是镜宗门从未经历过那场变故，若是父亲没死，你会娶我吗？”这话说完，她特意看向陆昭，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情绪。

陆昭面无表情地看着沉南，“这世间没有如果。说这些没发生的事，有意义吗？”

事实是沉肃意死在了那场变故中，而陆昭不需要娶沉南，就坐稳了门主之位。

早已猜到陆昭的态度，可真听到如此冷澹的回答时，沉南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陆昭烦闷地按了按眼皮，又重复说了遍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沉南，我再说一次，我不欠你们的。若不是我拿自己性命研制解药，你就已经毒发身亡了。当初若不是我帮你和师父逃命，用我的人脉集结桃花岛的弟子助你们，你觉得还会有如今的镜宗门吗？”

不会了，镜宗门会被苍南国彻底瓜分，那群弟子或被训练成死士暗卫，或被送入军营领兵打仗，亦或是留在宫中保卫皇宫安全。

沉南语气波澜道：“那当初黎风向我表白心意，你为何阻拦？”

沉南清楚记得，月夜下，黎风一袭白袍，腰别玉笛，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正当黎风刚表露完心意，还未等沉南答复，便被突然出现的陆昭攥住手腕拉至身后。

陆昭知道黎风想趁机杀了沉南取骨，可他不能告诉沉南实情，只能说：“别答应他。”

一句别答应他。

沉南记到了现在。

陆昭扯了扯嘴角：“这些年你出这么多任务，也应当知道桃花岛以美人骨做琴的传言吧？”

话音刚落，门外敲门声传来，得了命令后，步弥进入禀告：“门主，夫人醒了。”

陆昭立时起身，刚要走时，沙哑的嗓音传入耳畔：“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动过心？”

沉南发丝凌乱，脸上混染着血污，以往殷红的唇如今变得乌青泛白，往日那个冷艳倨傲的姑娘早已不再。

她在期待着陆昭回答，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亦心满意足。

陆昭闻声又多看了眼沉南，他犹豫片刻，冷澹吐出两个字：“从未。”

他最终还是没去骗沉南，亦如最初在草原时他没去骗苏乐郡主一样。

他这一生丢掉了太多东西，就连他的性命，也可以用来作为攀登的筹码。

唯有自己的感情，他不想再用来做交易的变卖。

对他太过轻贱，亦对沉桃不公平。

身后传来沙哑地笑，断断续续又夹杂着低咳声，如恶鬼哀嚎，让人嵴背生寒。

随着房门关阖，耳边的嘈杂尽数消匿，陆昭不经意的目光，正巧对上不远处的黎风。只见黎风露出无奈的笑，好似在埋怨陆昭太过优柔寡断，又好似在赞同陆昭的决定。

“……”

阳光正好，一缕暖光从窗灵照进，为屋内平增几分暖意。

沉桃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右臂，整条右臂乃至右手都被缠上厚厚的纱布，就连指尖皮肤都未露出。

毒素虽残留在体内，可沉桃已经感知不到疼痛，好似除了右臂失去知觉外，再无其他不适。

房门突然被推开，男人逆光而至，玄衣上的云鹤金纹晃眼。他抬步走到沉桃身边，俯身抱住她的腰身，“你终于醒了。”

沉桃下意识想要抬手抱住他，后知后觉右臂的问题，她用脸颊蹭了蹭陆昭的脸，“师父，我的手怎么了？”

她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毕竟上次在雪原时，自己的手也中了毒，没过几日陆昭就寻来了解药。

陆昭定会帮她化险为夷。

陆昭顿了下，看向那圆亮清澈的童眸，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思虑片刻后，他实话实说：“这毒，只有沉南能解。”

沉桃看向陆昭沉重的神色，不由心里一慌，“你不会……把她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