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了毒后，他整个人慵懒地靠坐在椅子里，用手背撑额休息，“当初生了场重病，我嫌吃药吊命太窝囊，索性喝了毒赌一把，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忽略经脉逆转时的痛不欲生，用一只眼睛变色作为代价，换取一副强健身躯，倒也是个划算的交易。
沉桃听得一愣，继而目光复杂地看向陆昭，语气带着抱怨：“你总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就像三年前冬至典礼上，明明身子那么虚弱，为了远离那群世家子，非要跑到偏远林中，害得自己被蛇咬伤中了毒。
陆昭倒不以为然，若是他不赌一把，恐怕这一辈子只得在轮椅上当个废人。
想要逆境而上，总归要付出点什么，他承受得起代价。
他微微挑眉，“你也知道心疼人了？”
在以前，他身子可比现在虚弱得多，可她仍没眼力见地往她身上扑，对他又亲又啃，甚至还在见他第一面时就取了他的心尖血。
沉桃站的腿酸，索性盘膝坐在地上，一点也没有公主的端庄架子，她偏头靠在陆昭的膝盖上，拽着陆昭的衣摆把玩。
沉默半响后，她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她在对以前做的那些错事道歉，真心实意的道歉。
陆昭先是一怔，随即低笑了一声，“没关系，用你下半辈子偿还那半年的折辱，我不亏。”
这话一落，窗外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顺着半开的窗户，沉桃和陆昭听见男声下令：“进去看看，上头有令，不能伤了姑娘。”
“是。”沉桃探头出窗，便看到几名便衣高手翻身下马，往客栈里走。
似有察觉，裴然抬头的瞬间，陆昭一把将沉桃拉回，那半开的窗边空无一人。
陆昭眸色一暗，牵着她往外走，“可真是你的好哥哥，都身受重伤了，还要派人把你抓回去。”
这个抓字，用的就很巧妙。可沉桃没懂陆昭话中深意，只当哥哥是心疼自己。
裴然的人将客栈正门围住，左右是出不去了，沉桃试图提议道：“要不，我和他们说说，是我自愿跟着你的？”
彷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嘲讽道：“当初和亲刺杀，可是他一手安排的，你可真行，别人想要杀你，你还上赶着去送命。”
沉桃听得懵怔，任由陆昭牵着走，趁着那群人还没来得及上楼时，两人穿过长廊，直奔客栈另一面的窗户而去。
他叹了口气，抱起沉桃从窗户翻出，因为身子虚弱，他只能勉强跳到附近的屋檐上。
她低眸看向被包围的客栈，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哥哥不会伤害我的。”
若是以往，她定会反驳陆昭，可陆昭是帕苏尔，她的苏尔哥哥从来都不会骗她，更不会为了得到她，而挑拨他们兄妹的关系。
所以，陆昭说的都是真的。
陆昭脸色泛白，没心情和她解释，他伸臂将沉桃拢入怀里，白色狐裘将小小的人牢牢包裹，似是察觉到陆昭的低悦，沉桃乖巧安分，只等陆昭安排。
“大人，他们逃了。”一位便衣高手率领属下出了客栈，拱手禀告。
“三公，姑娘的暗器上有剧毒，想来陆昭跑不了多远，封锁镇子，动静别太大，这里不是皇城，莫要惹出祸端。”裴然摆了摆手，另一伙人应声散去。
沉桃看了眼陆昭，见他脸色青黑，她忙解释：“你别听他瞎说，千丝引没有毒。”
她根本不会制毒，哪来的毒？
陆昭斜眸瞥了眼沉桃，“现在信了吗？沉韶温不仅知道你那副镯子是千丝引，甚至还能偷偷在里面下毒，利用你来害我。”
沉桃皱了下眉，话是这么说，可是没道理啊。
“可我也被割伤了啊，我怎么没事？”
“你看。”她掀开红色袖袍，露出伤口。这不看不知道，沉桃手腕上的伤已经幽幽泛紫，伤口周围异常惨白，一丝血色没有，倒像是一具尸体才会有的手。
沉桃懵了，用指尖触了下那处伤，呆愣喃喃道：“好像……不疼。”
怪不得她从未发现。
“你真是……”眸中含戾，陆昭紧握住她的小臂，埋怨的话在舌尖打了个卷，又咽回肚子里。
半个时辰前，她还怨他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可如今这又算什么？
他无奈叹了口气，“算了。”
沉桃紧咬着唇，目露颓唐，“我会死吗？”
“沉韶温不会让你死的。”陆昭揽着她往远处屋檐跳，如实道：“他要的只是个鲜活的妹妹，缺胳膊少腿，对他来说更好，也防止人会跑走。”
沉桃听得发憷，“若是哥哥想害我，那两个月有的是机会，何苦要带着我逃命？”
因为舍不得她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沉韶温也不希望沉桃真的变成残疾，他还是更想要一个围着他转，听话乖巧的妹妹。
陆昭耐着几分性子跟她解释，随后低眸看向怀中人，从她的眼中捕捉到震惊的情绪，似是怕把她吓到，他澹澹安慰了句：“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他不会得逞的。”
和他斗的人，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沉桃怔忡在原地，觉得自己的世界受到了冲击。
一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哥哥，一个是自始至终喜欢的心上人。她被夹杂在中间，左右踟蹰。
来不及供她消化，陆昭所中的毒和体内藏有的毒素相斥，又贸然动用内力，这会儿已经支撑不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带着她出了镇子，藏进附近的山洞内。
漫山白雪，天地皆白，没人注意到雪山上，一处不起眼的山洞内，竟藏着两位身份尊贵的皇室。
陆昭无力靠坐在石壁边，长睫颤颤下垂，前腹伤口崩裂，血迹将玄衣印染成黑红。
紧攥住沉桃的手，在彻底昏睡前，他吃力地念出她的名字：“衍枝。”
他张了张口，声音虚弱到缥缈不清：“……不要再逃了。”
再逃，他就真的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