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齐格！”

我的眼睁开了。一股气流冲进我的肺，胀裂开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我甚至能够感到一种粉红色的液体随着身体的饱满而溢满全身——所有的感受，不论是悲伤的还是有希望的，全都消失了。我张大嘴巴，两眼发直地望着树叶间飘动的白云。

“和约就要签署了。共和国政府将在明天成立。政府要员们现在正在赶往新达布尼亚的路上——伟大的共和国！全世界殖民地人民的第一个独立国家就要建立了——这是我们的自豪。”收音机刺啦刺啦的响声由远及近，一个男孩子跑了过来，赤着双脚。

“齐格，他是谁？”披着散乱头发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我的身边，惊恐地回过头，向远处的几个人叫唤。

“谁？谁会在这种地方？”

我猛然地惊醒了，坐了起来。远处的几个挑夫扛着比他们的身子大得多的茶叶包，走在一条遍地石子的路上。“齐格！你看看，这里有个人……”

那些茶叶挑夫们简直不能称为人。他们佝偻着腰，每个人都像个子矮小的金丝猴一样蜷缩着身躯，一步一步地向前艰难地挪动着。那个为首的答话者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烂到了我无法想象的程度。“褴褛”，不，已经不能这么形容了；他身上的所有衣物，一件布条围成的短衫，好像只是为了做一个样子：它已经碎成了七八段，每一段都垂下男孩的手臂。但他们自己却对此丝毫没有察觉。

男孩子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那里，困惑地用双手抱着头。

“啊！他醒了！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闭嘴！继续执行我们的工作，鲍德温。路边的人……”那个高个子的男孩跑了过来，同样打着赤脚。“啊，这个人？”

他望着我，好像说不出什么话来。

“征兵队，老大！征兵队就要过来了！”猛然回头的一名挑夫撂下茶包，“我们赶紧逃！”

“带上茶包，你个混蛋！这些茶包可是比你都要值钱！”

“老大！他们来了！革命军的征兵队。绿色的帽子和衣服，土枪扛在身上，还带着火药袋。我们去哪里躲避呢？”所有人都乱了手脚，茶叶几乎撒了一地。

“我们快逃吧！”叫鲍德温的那个男孩回头跑去，几乎是两步一回头。“齐格，这个人怎么办？”

“不，不能把他留给征兵队。你怎么不把他拉过来呢？鲍德温？这是需要帮助的人啊！他可能已经快要饿死了。”说着，高个子从难以想象的破烂的挎兜里掏出一个发黑的圆面包，“给他，给他，鲍德温！”

“这是你一天的口粮啊，齐格！”瘦小的男孩剧烈地颤抖着，“这怎么能行呢！”

我望着他们，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出奇地崭新，与周围原始而荒凉的野地相比，有一种奇特的突兀感。但同时我却瘦弱至极——形容枯槁，像一具僵硬的尸体紧绷在地上。这样一副吓人的样子显然把他们全都吓坏了。

高个子走了过来，用审视的目光稀奇地看着我。我们对视着——我盯着他的双眼，用一种自己也察觉不出的东西掺杂在这目光里。这种目光，会被认为是死人的眼白放出的冷光，像任何黑白的东西一样不引人注目。他显然是被我的目光吓得呆了一下。

随后，他把面包递过来，想要塞进我的手里——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手却僵硬得像几根树枝一样，什么也塞不进来。

“见鬼！”他小声地咕哝了一声，“真要命！”

“茶包！不，你们不能抛掉。我来背——把它们藏起来，等到征兵队过去之后，我们还是得继续做这个营生。我来！”高个子一瘸一拐地跑过去，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脚踝上有一处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流着浑浊的脓水。“我来！”他把三个人的茶包都扛在自己瘦弱的肩背上，努力地试图立在那里，用两条瘦弱的腿支撑着整个身躯，却在几秒之后颓然倒下。

“齐格！齐格！”周围的男孩们哭了起来，“齐格！”他们痛苦地拍着双手，眼泪都溅落在泥泞的地面上。几个孩子把茶包匆匆忙忙地塞进水沟里。

但是枪响了，喊话声不绝于耳。一阵令人呕吐的眩晕过后，我便两眼发黑，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