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放假回家，陆川扬还在回味“陆老师”这个称呼，那三个字从南花锦口中说出来，不禁令人感叹有些许新鲜。

他沾沾自喜，晚饭吃过半小时后就去厨房切水果，把苹果、梨子都切成块，再把几个橘子小心地剥好皮，把它们一起放在水果拼盘里。

王晴还没回来，应该又住在公司里了，陆川扬端着水果拼盘坐在陆宇身旁时，才想起问报告单的事。

“爸，妈的体检报告单有放在家里吗？”陆川扬把拼盘放在面前的茶桌上，顺口问道。

“她放在房间的柜子里了，你等等，我去把单子拿出来。”陆宇拿起遥控器，把正在播放的纪录片暂停，起身就往房间走去。

就算有王晴本人和许星妍的口头证明，也无法让陆川扬把内心里那块大石头彻底地放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想到这里，陆川扬神情一变，嘴角不再上扬，眼眸里有不少浪潮瞬息万变。

陆宇很快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把手上那张单薄的纸递给陆川扬。

陆川扬紧紧抓着报告单，不肯错过单子上任何一条信息。

他粗略看过一遍，确实是正规的医院开出的单子，再仔细观察，发现单上每个检验的数据都没错，能对得上王晴发给他的那张图片。

一切正常，没有异样。

如此看来，王晴的身体确实没有问题，许星妍也没有欺骗陆川扬。

陆宇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放在陆川扬面前，安抚道：“川扬，你妈真的没事，有她本人和这张单子作证就够了，倒是咱们父子俩多虑。”

倒进一次性纸杯里的热水滚烫，热气一直往上冒，却扫清了陆川扬心里的烦躁之感，将他的胸腔填充得十分温暖，也略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回忆如汹涌而来的海浪将他淹没，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被水花所侵蚀，在这一瞬间也不知心中有几分冷暖了。

在陆川扬在穿越之前就知道王晴的身体确实不好，王晴平时经常感冒，喉咙干涩，不断咳嗽，但他和陆宇都觉得这只是小病而已。

而且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有的人冒着倾盆大雨回到家中也安然无恙，有的人只要一吹风就会受冻着凉。

然而不够关心母亲的身体，后果往往就是面对母亲生命的流逝。

王晴是在公司里上班时晕倒的，当天她在写三篇公司隔天就要发布的宣传推文，通知她写文章的时间很晚，上司却要让她用一晚上的时间写完三篇推文。

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若是觉得哪个部分不够好，还要由自己细细检查后再进行删减。

夜幕降临已久，憔悴的面容渐露倦意，王晴闭了闭眼，以为并无大碍，但下一秒却勐地低头，倒在了办公桌上。

陆川扬和陆宇赶到医院的时候，王晴的手术还没结束。

“这可怎么办……怎么会到了要做手术的地步？”陆宇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就往墙壁上锤过去，手指关节突出的骨头都红了。

他既气恼自己平日没加倍关心王晴，又对王晴现在的情况担忧不已，陆川扬也一样，只是他并不开口讲话。

只怕要是开口，连话都说不完整都会忍不住掉眼泪，那一刻他记起王晴跟他说过的话——

“男儿有泪不轻弹。”

很久之后，陆川扬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下一句是什么。

他在手术室门口踱步，心中沉闷不安，默念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总觉得，这句话才直戳人心。

当手术结束之后，医生告诉了陆川扬和陆宇最不愿听到的答桉，陆川扬早已红了眼，听完医生那宣判似的话，这才放任自己落泪。

当时已到伤心处，何谈有泪不轻弹？

后来他和陆宇问清了原因，王晴去世并非仅仅只是因为加班加点、疲劳过度，那本就脆弱的身体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留下病根。

病根若是深入，就如同一棵大树生长在地下的根一样，时间越久，恐怕就越难根除。

“妈……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为什么要自己承受？”当时的陆川扬已经是个高三生，他根本没想过会在这样关键的时期送别王晴。

踏入高三，陆川扬的身高已经达到了一米八，这个高个子男孩就站在手术室门外，抬起一只手撑在墙壁前，低下头不管不顾地哭。

在他的印象里，从七岁开始，他就不曾哭过，要是真哭过，也从没这样难过。

陆宇看上去比陆川扬冷静得多，但听到消息后，他后退两步，踉跄了一下，扶着旁边的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父子俩一个痛哭，另一个恍忽。

穿越之后，陆川扬一想起那个刻骨铭心的场景，心还是会痛，生离死别成了一根修长的银针，有时候不去碰这银针，它就会主动飞过来，用力地扎在人的心上。

这样的痛，只有失去至亲的人才懂。

陆川扬回过神来时，不知过了多久，陆宇没有继续播放纪录片，他正拿起一根牙签往一片苹果上扎。

“没事就好……”陆川扬眨了眨眼，把报告单放在桌上，怕单子被风吹跑，陆川扬就找来一个小盒子压在它身上。

陆宇点点头，方才陆川扬忽然发呆，什么话都不说，把他吓得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现在陆川扬回神了，陆宇就拿起遥控器准备继续看电视，结果伸出的那只手却被陆川扬按下了。

陆宇对上那双融化了冰般清澈的眼睛，听到他的儿子缓缓说道：“爸，跟我讲讲你跟妈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吧。”

陆川扬很认真，连放在腿旁的手机都暂时不管了，陆宇则是一愣，索性还是暂且把遥控器扔在一边。

“好啊，你想听什么？”陆宇的眼眸忽而变得温柔起来，像是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那些陆川扬从来不曾碰到过的海浪在向他缓缓袭来，而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张开双手迎接海浪的拥抱。

他现在不想再去回想那些叫人痛苦的往事，要是一直回想，心情就好不起来，总需要一些温暖的力量支撑。

如此一来，即使将来投身社会、跃入人海，只要还有美好的回忆在，就会有哪怕一点点动力了。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就好像能看到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什么都好，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