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罗议长虽未直说，但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对奥雷里奥的邀请。

但奥雷里奥并无接受的打算，说道：“那我祝您好运。”他语气全无波动，就连对面那位老谋深算的长者，也难以揣测他的想法。议长一笑，说道：“和我所料的一样。但凡还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接受这种提议。”

“除非他另有野心。”奥雷里奥补上一句。

议长又说道：“我也是一时昏了头。现在看来，想要找个人来取代他，恐怕不容易了。”他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起身，在包厢中走了三五圈。最后，他靠在墙角，又哀叹连连。

在他踱步时，奥雷里奥回过头，简单地同歌洛莉娅介绍了情况，终于令她不再一无所知。她也喟叹道：“一开始和他不怎么愉快，后来……他也是个重情义的人，之前在卡塔利斯，他还救了我一次。他怎么会……这太可惜了！你为什么不去劝劝他？”

“每个人都这么问我。”奥雷里奥说道，“可我连你都劝不住，怎么可能劝住他？”

他话音刚落，又听见议长的长叹：“失算啊！失算！我这是把头狮子，放到了阿尔贝托街上！”他说着，用拐杖在地上连连敲打。

见他如此忧伤，歌洛莉娅又觉得心中酸楚。贝罗议长平素极为冷静，表情变化极少，这样的人真情一旦流露，就有极强的感染力。她偏头向奥雷里奥，低声说道：“我们真的没办法了？”

奥雷里奥并不回应，冷眼望着贝罗议长，在心中揣测对方，此时的苦楚有几分真实。他既多疑又冷漠，不为他人的感情所触动，绝不会被表象所蒙蔽。

他观察许久，才开口说道：“我不打算去取代他。”他先是重申了自己的底线，随即稍微顿了顿，继续直视着议长。对方并不回头，仍在低声叹着。

他心想：“我能把话藏在心里，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不会？话只要说出口，绝不是因为藏不住，他就是想让旁人听见。他或多或少，还是瞧不起年轻人，用这样的伎俩？”

他决定继续观察，将原打算接着说出的话，向后推了许多，先插入另外几句：“议长大人，请恕我直言。您想以此种手段，来拯救塞伦西亚，是绝不可能成立的。”

“我知道。”议长应道。他垂着头，显得哀痛。

奥雷里奥心想：“是的，你肯定知道。卢西亚诺的谋反，仅是计划的一环而已。”

他又说道：“假设巴杜尔爵士得手，他也没有违背您的意思，那么我们将能够换上一位对国家有益的新元首。从短期来看，这或许是有益的，但从长期来看……这是否划算？假如这先例一开，我们终有一天，会落得和诺瓦一样的下场。”

他起初声音很低，但到后面却慷慨激昂，仿佛已经忘记，包厢门正大敞着。歌洛莉娅非常确信，他的声音已飘进别的包厢。她连忙提醒道：“小点声。”

“抱歉。”他说着，面对歌洛莉娅左眼一眨。

歌洛莉娅见他此种眼神，身上犹如中了他的雷电法术。她半是惊讶，心想：“抛……抛什么媚眼！他……难道说，故意的？他这是想演出真情实感？为什么？因为议长也在演戏？”一时之间，她竟觉得这包厢里，并无她的容身之处。

奥雷里奥确实故意而为。他所说的话后半部分，并无不能为别人听见的内容，这是他刻意控制的。“落得和诺瓦一样的下场”，这话在塞伦西亚的街巷、酒馆、赌场、妓院甚至元老院里，每天都会响起无数次，在这剧院中也并不引人注意。

他随后又压低声音，说道：“总之，不论如何……我们不能忘了初衷。”

“对，你说得对。”贝罗议长应道。他随即苦笑着摇头，又长叹了一声：“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就算半年以前，我都没有想到……会有个年轻人给我上一课。你说得对，可是……事到如今，我们还能补救吗？”说罢，他扬起头，一双浑黄的眼睛，直视着奥雷里奥，看似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奥雷里奥和歌洛莉娅对望了眼，均想：“装得束手无策，看似是想向我（你）求助，其实……撒了一把鱼饵，等着大鱼上钩。他早就有了打算！”

奥雷里奥嘴唇蠕动，才刚开口又合上，像是欲言又止一般。如此反复几次，他才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

他说话同时，心想：“他还垂着头，但恐怕不是在偷笑。他大概会以为，年轻人沉不住气，听一两句吹捧就飘飘然。那好吧，就如他所愿，我主动咬钩。”

他顿了顿，又小声自语着，装成在打腹稿，貌似有几分局促。数秒后，他轻咳一声，提议道：“我不会取代他，但是，我可以监视他。”

“监视？”议长问道。

奥雷里奥答道：“凡是阴谋造反，试图颠覆共和国的，均逃不过惩罚。我们只需要确保这一点即可。我会击败他，亲自击败他。”

贝罗议长笑着摇头，说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年轻人，但你靠什么去击败他？他现在不仅接受了我的资助，连元首也支持他。如果只是我的赞助，那根本不成问题，我完全可以拿出两倍、三倍的数量。问题在于，林德拉给了他多少钱，我这里半点眉目也没有。”

奥雷里奥听了，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垂头思考。他所想的并非是如何回应，或是如何对付卢西亚诺，却是简单的三个字：“老狐狸”。数秒后，他又抬起头说道：“这并不难办，只要……再搞些破坏，元首的赞助也会变成灰烬。”

“很好。”议长显得颇为满意，一再点着头。

奥雷里奥却想：“他大概还以为，我已经上了他的当。但是……亲自对付卢西亚诺，我早就这么决定了。半点没有额外付出，却有所收获的人是我。只希望议长能履行承诺——我并不能轻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