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的问询，奥雷里奥和歌洛莉娅二人，终于能够离开剧院时，天已经全黑了。他们不打算多在城中逗留，即刻返回学院。

奥雷里奥回到实验室，连片刻都未休息，便径直走向上锁的抽屉，从中取出装有玻璃球的小盒。他将盒子装入怀中，又飞快地走出去。他与瓦伦蒂诺有约，因为下午的变故，他已迟了十数分钟。

他疾行穿过走廊，步入巴尔巴利先生的实验室。那位大贤者不在其中，唯有瓦伦蒂诺一人，先前正坐在厅里用餐。

瓦伦蒂诺为奥雷里奥开门，将其引入室内，随后退回小桌旁。他没有落座，只是拾起餐叉，将小块的猪肉送入口中。他吞下肉之后，用餐巾擦去嘴上的油迹，这才向朋友招呼：“晚上好，兄弟。”

奥雷里奥并不回应，问道：“你的老师去哪了？”

“老头子出去做实验了。是很危险的那种，严禁在这楼里进行，大概是怕再把半个学院拆了。”瓦伦蒂诺应道。

“那种事故……没这么容易再现。”

瓦伦蒂诺又说道：“你这么觉得，院长可不觉得。总之，规定就这样，就像室内不能放火一样。反正，他今天晚上都不会回来。”说罢，他突然喜笑颜开，再重复一遍：“他今天晚上都不会回来。不如我……”

他笑着、蹦跳着到了书架前。那书架共有三层，均排满了书籍，不论是哪部书都垂直立着，因为各部书挤在一起，它们没有歪斜的余地。

瓦伦蒂诺将第二层搬空，近二十部书移到邻近的小桌上。他回到书架前，从搬空处伸出手，向书架后方摸索，从后面摸出只瓶子。那玻璃瓶通体呈绿色，瓶中余下液体约有一半，透过瓶壁所见近乎黑色。奥雷里奥知道那是瓶红酒，而且不出意外，还是瓦伦蒂诺最爱的起泡酒。

奥雷里奥说道：“你藏在这种地方，不怕被你的老师发现？”

瓦伦蒂诺笑道：“一般来说，谁也不会搬空一整排书架。老头子很爱干净，和你一样，不能忍受书摆得到处都是。但是每次大扫除，老头子都会使唤我。他上了年纪，腿脚和腰都不好了。你知道的，人长得太富态，关节就容易出问题。这种日积月累的毛病，他自己也没办法诊治。反正他现在做不来体力活，发现不了我的珍藏。”

他又一指小桌正中央。那有只圆形的托盘，托盘外侧的一圈，倒扣七只玻璃杯，加上瓦伦蒂诺手里的第八只，正好能构成完整的圆。

奥雷里奥拿起一只杯子——与缺口正相对的那只。瓦伦蒂诺一笑，右手端着自己的杯子抿了口，左手拿起酒瓶，要给朋友也倒上一杯，同时还嘱咐道：“这可是好酒，别糟践了。”

奥雷里奥伸手拦住瓶颈，说道：“我纯粹是觉得……七这个数字不让人愉快罢了。”

“该死的质数。”瓦伦蒂诺放下酒瓶时玩笑道，“你还是你。”

“我现在没时间，也没有心情。”奥雷里奥说道。

“因为卢西亚诺？”

“他？他是个叛徒，已经值得我担忧了。”奥雷里奥说道，“真正的问题在于……”说罢，他摸出带来的小盒，又下手揭开盒盖，将其中的玻璃球，向瓦伦蒂诺展示着。

“这是……？”

奥雷里奥说道：“不要被它们平凡的外表骗了。这是我从那位……和你在法律上，实际上毫无关联的远亲，从她卧房里搜到的。”

“你们进了她的卧房……她死了？”

“是的。于是我们还发现了，她和国内某贵族子弟，保持不正当关系的证据。只是，这证据已失去了意义。”

奥雷里奥没有解释，瓦伦蒂诺也并未表现出兴致。他更加在意的，是那十二颗玻璃球。与所有人一样，他初见这些球体时，也不觉得它们有何特别之处。但他了解奥雷里奥，知道凡是被朋友看重的，绝对不会是平凡之物。

他前去一旁的储物柜，取出只放大镜，用以观察那十二颗球体。他逐一观察过，又从柜子深处取出只皮袋，从收藏的儿时玩具中，挑出几颗同样朴素的玻璃球，再对比过之后，接着摇了摇头，说道：“别让我猜了，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你不会改了性，非要来耍我吧？这怎么看……都是普通的玻璃球。”

“我没心情耍你。”奥雷里奥说道，“我只想弄清玻璃球的奥秘。它们和我国的命运息息相关。”

瓦伦蒂诺一惊，叹道：“这么了不得？”他一扶眼镜，说道：“你要是能说得直白点，我会感谢你的。”

奥雷里奥答道：“以这种玻璃球为媒介，可以操纵魔族的心智。”

“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吧？”瓦伦蒂诺凝望着朋友，却实在无法从对方的脸上，得到他想获得的信息——奥雷里奥不论说什么，都是同样的一副表情，让人无法捉摸。

“亲眼所见。”奥雷里奥说罢，将长袍宽大的左袖一拉，亮出臂上的刀口。“像你这样的医生，应该辨别得出，弯刀和其他利器造成的伤口吧？”

“别这么严肃，兄弟。”瓦伦蒂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玻璃球的特性，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奥雷里奥答道：“其余的什么也不清楚。知道用途，却不知道如何实现，比一无所知更让人挫败。它们带给人希望，如果我们能掌控魔族的心智，我们就再也无需担心东面的敌人。海路畅通无阻，长老派会很高兴；又有余力向西进军，新贵族也满意。如此，两方尖锐的冲突，也许可以消弭。”

“很理想。”瓦伦蒂诺说道，“但这不像你。让我想想啊，平时的你会说什么样的话？”他令声音低沉许多，并特别加重了鼻音，再模仿奥雷里奥的语气：“哼。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他们不会懂得各让一步。”

“也许。”奥雷里奥一摊手，“但不论如何，这都值得一试。一百五十万对五千万，最需要的便是希望。蒂齐亚诺最近会动身，去往遥远的东南方。”

“蒂齐亚诺？是……我远房的表兄，歌洛莉娅的兄弟？”

“对。东南方是这玻璃球的来源地。我……”他顿了顿，只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

“怎么？”

“我想恳请你……”

“这么客气！”瓦伦蒂诺大笑，“你想让我跟他同行，直说就好了。”说罢，他在奥雷里奥肩上拍了拍。

“这种季节，要你们去南方，实在……”

“我不怕热，那边流行的热病，我也都会治。放心吧，兄弟！什么时候出发，通知我一声就好了。我知道，这里可不能没有你。”瓦伦蒂诺说罢，将大半杯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