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恩侧躺在床上翻看以前的画册,一手撑着头,几根头发稍儿挂下来遮着了眼睛。
阳光把它们染成美丽的金黄色。
她在抽屉里找出剪刀,坐床上低头把那几根头发剪了。
以前她一头长发又卷又黄,坐在高速行驶的机车上,很是拉风。自从被剪成一头短发后,长一点点她就觉得不顺眼,碍事。
随着发丝的落下,一双棕色的圆头皮鞋出现在视线里。
她抬起头。
“小卿,衣服是不是不喜欢。”罗雪兰温和地笑,声音如慈母。事实上她觉得站在这间房间里很尴尬,两手轻轻相叠放在身前,手指搅着。
韩恩看着她,粉红的嘴唇动也没动,还是轻轻地合在一起。
清亮的眼睛,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罗雪兰看着她,微微有些动容。
这样清秀的脸,细弱的脖颈,不像正平,想必是像她的母亲吧。
“不喜欢的话,……阿姨,再帮你挑新的。”她僵硬地说着,寻找恰当的措词。
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去和这个“女儿”交流。其实刚刚在进来的时候已经看见了被她仍在门外的衣服。但是她也有幻想,20岁的女孩,再坏能有多坏呢。
空气里一丝轻轻的气,“哼,”韩恩嘴角提起,不再看她,低头收剪刀。
罗雪兰顿时觉得无地自容,面颊一红,想自然地离开。
“不要对我笑,”背后响起嘲讽,年轻的声音里是令人难堪的嚣张和轻蔑,
“你的皱纹很难看。”
她的话像锥子,扎在罗雪兰的脚上,让她提不起步子。她扶着门框身形一顿,随后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这个房间。
她是个厉害的孩子,她这才意识到,她把她想的太单纯。
罗雪兰走出去,双手摸上自己的脸。的确没有弹性,不再水灵。心里有隐隐的悲哀,为自己。
她的话点上了她的死穴,再温柔贤惠的女人也会注重自己的外貌。
看着她的背影,韩恩继续拿起画册。
突然,她烦躁地将画册摔到地上。
画册翻开的那一页是一幅抽象的人脸,面孔扭曲,色彩怪异,像在流淌中混交的颜料。
她突然觉得胸腔憋闷,她需要一支烟。急需要一支烟。
她平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难受。
她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去了书房。
没人,桌上有一包拆开的香烟,还是刚回来那天的那包。
*平的病今天刚稳定一些,他一大早就去了公司。
韩恩关上门,盘起腿坐到红木办公桌上,点起烟,把烟灰缸放到腿上,看着窗外。
瘦白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
天上是静静的蓝,丝薄的云无意识的点缀。太阳像月亮一样温润,不再盛夏般火辣。
有风,轻轻触动着树顶的绿叶。再不久,它们就要发黄了,也许就是明天。
秋天来了。多事之秋。
缠缠绵绵的尼古丁经过胸腔,再由口鼻慢慢输出,在空气里绕些圈子逐渐消失。
妈妈,告诉我,我要怎么在这里生活,怎么生活。
她抬头,望着高处的天,眉心眼角都像孩子一样微皱着。
门把手“咔”的转了一下,门开了。
韩毅成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摊开的文件,正低头在看。他抬起眼有一秒的诧异,随后又莞尔,啪的合上文件夹。
韩恩显然也没想到他会在家,看着他慢慢走近。
墨色的休闲西装敞开着,袖子被掳到了肘处,露出衬衫的袖扣。
“妹妹好兴致。”他在走到韩恩跟前的时候折了方向,径直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风灌进来,吹淡屋里的烟味。
韩恩从桌上跳下来,把香烟直接按进烟灰缸里,跨步走出去。
“你生母抽烟吗?”韩毅成问得风清云淡,他的脸原先对着窗外,而后看着她,浅笑。
她猛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咬牙切齿要甩他耳光,手却被他在空中格住。他抓着她的胳膊顺势把她推到墙上,身体紧紧压着她。
她脊背顶着墙使力挣扎,他却死死地把她摁在墙上。笑里带着狠毒。
“老头子答应你放过那个小子了?”他在她上方,脸正对她的脸,眼睛正对她的眼睛。
“你在这个家里到底是什么你要搞清楚。你真当自己还是以前的大小姐?”
他的话一个一个的从齿缝里蹦出来。
她死死地瞪他,拼命用力,手脚却无法动弹。
“你对我,”他抿唇笑,“以及你母亲的态度,也需要好好改改。”他把母亲两个字说的庄重,然后手拍拍她的脸。韩恩扭过脸一口咬住。死死的咬住。
韩毅成用撑在墙上的手“啪”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刚和你说的,你就忘了?”
韩恩使出蛮力,一把推开他,跑出去。
他趔趄几步,撞在了书案上,他手撑着桌面,从喉咙里面低低地笑。
他站好,掸掸衣服上的褶皱,突然哗的一下手一挥掳掉了桌上的东西。
刚刚,在厨房。
“妈,又弄这些做什么?”他皱眉。他刚回来拿资料,就看见母亲又再熬汤。
罗雪兰坐在厨房里,眼睛盯着灶台。煤气上有个小瓦罐,咕咕地冒着香气。
“哦,你爸回来要喝的。”
“你天天弄,他喝不完的。”
“你爸就爱喝我亲手做的。”
他觉得母亲神态有些异样,问阿梅。阿梅这才哭哭啼啼地道出了事情始末。
原本他是不必急着与她摊牌的,可刚刚在书房一看见她那安然的样子怒火就上了心。她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伤害他的母亲。
韩恩跑回自己的房间,用后背关上门
她所有的力气都在刚刚用完了。她顺着门板软软地滑下来,双手捂脸,眼泪就都掉在了手心里。她害怕了。
她哭不出声音,只有肩膀颤抖。
妈妈不在了,杨妈家里出事回家了,阿冠。阿冠又在哪里。
说到底,她也是软弱的。为什么她不能软弱呢?她今年的冬天才满20岁,为什么却没有人爱她?在她受委屈的时候连可以诉说的对象也没有?
她的蛮横尖锐只是保护自己的假象,真正受了欺负她就被打回原形,渴望爱,渴望依靠。
她穿着白色的睡衣,蜷缩着身子倚在门脚,像一只受伤的白鸽。
地上还躺着之前的画册,诡异的脸看着她,看着一切。
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庭?
叛逆而嚣张的女儿,温和而孱弱的继母,外善而内狠的私生子,久病而深沉的父亲。
四个人之间任何两人只要轻轻摩擦,再细微的火花都能引爆这个家。
*平想方设法要维持这个家庭,好似缘木求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