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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尘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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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还在弥漫,连天彻底。

“耐心一点,你快要看到了。”摇橹人提醒坐在前面的冰夷。

“到哪里?”冰夷疑惑。

“看!”摇橹人忽然抬起手指向远处的天际。

冰夷回头,发现身边的大雾一瞬间淡了许多。

而就在摇橹人手指的方向,有两颗参天巨树巍然挺立在天地之间。

虽然是看似死两棵巨树,但却是出自同源。粗如山腰的树干扭结在一起,像是一座巨大的拱门,即便是上古传说中的夸父巨人在它们面前也渺如蝼蚁。乌云般巨大的树干连在一起,遮盖了大半个天空。

“扶桑……”冰夷喃喃念出了一个名字。

古籍中记载,扶桑在碧海之中,恰树长数千丈,一千余围,两千同根,更相依倚,日所出处。

“不对?”冰夷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哪里不对?”摇橹人问。

“既然看到了扶桑,那太阳又在哪里?”

“这个世界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太阳了。”摇橹人淡淡地说。

冰夷忽然不禁有些悲凉,默默点了一支烟。

“有这么难过么?”摇橹人轻轻笑着问。“你不像是个喜欢太阳的人。反而是黑暗才会让你感到舒服吧?”

“这和我个人喜好没有关系。”冰夷咬着烟,“我不喜欢光明,但并不代表这个世界不配有光明。”

海面上依然有雾,说不出是白昼还是黑夜,只有一片混沌。

“这个世界曾经也有过太阳。”摇橹人说罢轻轻打了个响指。。

就在那一刻,冰夷仿佛看到了一轮如火的红日从扶桑巨木蒸腾而起,天边的云朵都在燃烧,万丈光芒驱散了一切迷雾。而扶桑巨木的影像也渐渐地清晰起来,每一根枝条都能看清楚。

而就在那座树冠之上,竟然有一座巨大的船坞!

那船坞就架设在树冠中央。人们就地取材,用烧红的铁齿锯断枝丫,用巨象拉着的刨车除去外表的树枝,露出晶莹玉色。无数条巨龙从头顶的空中略过,扇动着宽阔的翅膀,衔着些玉石般的木材,运往船坞的顶端。

就在那里,一艘征天巨舟正在被修建。

“原来是它……”冰夷再次被震惊了。

一直以来,他所寻找的蓬莱之舟原来竟然是用日出之处的扶桑神木制造的!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场景。蓬莱的先人们是用何等的勇气来修建那样一艘巨舟啊!而这艘巨舟的目的地有事何等伟大。才能配得上它自身的气魄啊!

“蓬莱,就是从哪里诞生的。”摇橹人说。

冰夷恨不得此时跳下船,用双手邮到那里。可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眼前的光明忽然一下子消失了。

所有的一切恢复到之前的场景,混沌的迷雾再次笼罩在眼前。太阳、巨龙、船坞、巨象。一切都消失了。

“我说过那只是曾经。”摇橹人露出的半张脸上。看不出表情。

“带我去那里!我来就是为了找到它!”

冰夷从未如此失态,像只被夺走了一切的野兽,狰狞毕露。

“去哪?”摇橹人摇了摇头,“你看看其他人的结果。”

冰夷被他说得一愣,四下望去,猛然间发现在周围的迷雾中,音乐藏着无数条小船,和自己所乘的这只船一模一样!每搜船上都有一个人,而那些人面目模糊。他们喃喃低语,含糊不清,冰夷只能听出预期中的绝望。

“这些人和恨你一样,来寻找他们的蓬莱。”摇橹人的声音越来越冷,“但他们最后都被困在这里。不生不死,永远无法离开。”

“为什么?”冰夷问。

“先说说你吧。”摇橹人坐下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必须要找到蓬莱。”冰夷用手指把烟掐灭,燃烧的火光在指尖消失。

“理由呢?”摇橹人说,“你一路走来,付出了那么多东西,被无数人追逐,总会有个理由。”

“你说的就像你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不,故事总要听它的主人亲口讲出来才有味道。”摇橹人很固执,“所以,冰夷医生,你听了那么多人的故事,你自己的故事是什么?”

冰夷忽然想到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会跳着脚说:“你是《中国好声音》的导师么?这难道是一场用悲惨人生来博取同情的选秀么?!”

“笑什么?”摇橹人语气差异。

“没什么。”冰夷收起笑容,淡淡地说,“你不是想听故事么?找点酒来吧……”

蓬莱间诊所,雪下的更大了。

院子正中,白泽一碗碗喝着宓妃烫来的酒。宓妃打着伞,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盯着这个看上去用酒精来自杀的男人。

“害怕也不用选这个死法……”

“你不懂,酒壮怂人胆。”

“冰夷身边怎么会有胆怯的家伙。”

“只是今天。”白泽叹了口气,“今天可能就是结局了。

“说点轻松吧……”宓妃想了想,“你和冰夷相遇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白泽又喝了一碗酒,浑浊的眼神忽然有了些光彩,“那天他骑着马,在长平的山坡上向下看。我看见了他眼中四十万赵军的影子,就像漫山遍野等待被收割的麦田……”

“来人!”周书君推开窗子喊了一嗓子。

“你怎么醒了?”白泽有些意外,按理说冰夷药箱里都是上等的秘药,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他这个君君身体实在太好,普通剂量根本不够用。

很快。院子里的两个人加上房顶的江城雪全都聚到了周书君的卧室里。

“就是这个号码。”周书君拿出手机。

“你说是个小姑娘的声音?”白泽看来一眼宓妃,她脸色很差,惨白如纸。

“我知道是谁了。”江城雪咬着牙,“当时就该干掉她!”

“你跟她同归于尽只是拖延时间,人家分分钟在找个宿体又是一条好汉!你可只有一条小命!”白泽瞪了江城雪一眼。

“那我到底是该去还是……”周书君在犹豫。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女孩究竟是谁,又有多可怕,但从所有人的表情来看,这场约会显然是个鸿门宴。

“去!我们手里不还有个狱雷么!抓准时机把她轰成渣!”江城雪摩拳擦掌。

“滚!你是要拿我君君当诱饵么?”白泽一巴掌掴在江城雪的后脑勺上。

“可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她能帮我们找到冰夷。”这一点周书君到时敢肯定。

“找回来也没有用了,到时候你们俩就都变成人家的阶下囚了!”白泽制止了她这个危险的念头,“所有人今晚都不能离开这里!明早我去找喇嘛,问问他究竟和冰夷说了什么。”

“如果冰夷在……他会怎么做?”宓妃忽然问。

“哥哥一定会去。”江城雪吸着鼻涕,“虽千万人吾往矣,哥哥才不是胆小鬼。”

“胆小鬼有命活!你个小毛孩子懂个屁!”

白泽推搡着他出门,回头对周书君说:“渴了饿了就跟我说,但是今晚不要离开这间房了。”

“明白了……”

周书君极其无奈地坐回床上,盘着腿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号码发呆。

如果真像白泽他们说的那样,对方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那她为什么要帮自己找回冰夷?难道只是简单的一个骗局?

“这花……”宓妃忽然开口。

周书君看过去身子有事一震,又一片花瓣凋谢了。那束花正在死去,与那花命运相连的男人又会怎样?

“休息吧。”宓妃试图安慰周书君,“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宓妃出去了。开门的时候周书君看到白泽坐在门口,握着那把大刀,看起来要在哪里守她一整夜。

“宓妃,你说如果是他会怎么办?”周书君忽然问,“如果消失的是我,而接到电话的是他……”

“他会去,但会让所有试图给他设下圈套的人付出代价。”

宓妃面容惨淡一笑,关上了门。

周书君对着那行将枯萎的白玫瑰愣了很久,然后穿好衣服,默默推开了窗子。

海面上,摇橹人在船上支起一张小几,摆好一只酒杯,满了一杯酒。

“现在酒也有了。”摇橹人把酒杯推给冰夷。

冰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的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那时候我还不是一个医生,与拯救生命的医生相反,那时候我的工作是收割灵魂。”

为天道工作的人,被分为两种,任务都是维护这个世界的平衡。一种是行走在人类之中,铲除妖物和一切会对天道产生威胁的东西,这种人被叫作“天兵”。另一种就是冰夷以前那种,徘徊在生死之间,按照天道所定下的规则,将人类的灵魂送到轮回之中,被叫作“无常”。

人类的繁衍在天道看来是毫无节制的,用他们自己的研究表述,每隔一段时间人类的总数量就会产生一次爆炸性的增长。而毫无节制的增长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平衡,会让这个世界陷入恐慌,作为无常,平衡人口数量是冰夷最重要的工作,所以无常要干的事情就是杀人,他们就是死神。

这世界上每一个人类的灵魂都曾经在天道的控制之下。在冥界和人间的交汇处,有一条漫长的河流。跨过那条河流,你就到了死人的国度。那里是用来储存人类灵魂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巨大的青铜机器,数不清的管道中流动着无数的珠子,每一颗珠子就是一个人的灵魂。

那座机器就像是人类发明的计算机,一直运转、计算,把合适的珠子放到世界上,或者决定他们是否永远留在机器内。那个运转的规则是天道自己设定的,所有无常死神只是维护那台机器的工人。是把珠子注入机器中,或者是放出去,一切都按照天道的一直决定。

一个普通的无常也许只能维持一个村庄,小镇的人口平衡。他们也许会化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匪徒,也许只是一个骑马很冒失的村汉,用不断地意外来让人死去。作为人类来讲,他们只会觉得那些人是自己的同类,对自己*控的命运从来不会察觉。

而能力更强一些的无常,则会用更有效率的方式来进行杀戮,比如引发一场大火,或者蛊惑普通人去杀死更多的同类。

这其中最强大的无常,可以做到改变时代推进的历程。他们可以发动战争,把千万人的生命放在绞肉机里,可以散播瘟疫席卷整个大陆,还可以制造饥荒……同样都是效率极高的杀戮方式。

“而我,是这类无常里最强的一个。”

人类的灵魂和生命对于一个无常来讲,只是口袋里的珠子。他们究竟过着怎样的人生,究竟该不该用那样的方式死去,或者能活多久,都不是无常决定的。无常的生活只有两样内容,接到一个带着数字的任务,然后努力完成那个任务。冰夷从不在乎,当然也从不去想这对人类来说是否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然而有一天,冰夷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去看餮一个女孩的灵魂。

所谓的“看餮”,并不是一次性的收割。一般对于那些珠子未来的去向是不由无常来过问的,会有专门的人把他们投放到世界上。就像你从来想不起三年前某个中午的午饭是什么一样,冰夷同样也不会记住自己杀掉的每一个人。

但这次任务很不一样。也许可能是冰夷太擅长杀人,而那个女孩的灵魂对于天道来说又太过重要,所以必须要有专人来做这件事。

那个任务其实很简单,杀死她,把那颗珠子带回去,等待她的珠子从机器中再次被送出,等待她出生、长大直到她的名字再次出现在眼前,然后再次杀死她。

对于一个动辄收割数十万生命的家伙来讲,这个任务实在是太单调了。

但与众不同的是那颗珠子的颜色——普通人的灵魂最终都会成为一颗黯淡无光的石珠,而她的却几乎是透明的。除此之外,那个女孩的人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她永远无法品尝任何幸福,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冰夷一定会出现,然后无情地杀死她。

很无聊,对吧?

用人类的时间来看,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久到冰夷开始对这个任务背后的真相产生了兴趣。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女孩会被冠以如此残忍的命运?永远得不到幸福,这是一种多么恶毒的诅咒啊!冰夷见过很多罪恶滔天的人,也没有谁受到如此残酷的惩罚。

冰夷产生了好奇心,开始认真观察那颗珠子在机器中的运行轨迹,总结其中规律,也耗费了很长的时间。

最后冰夷得出了一个结论,之所以那个女孩不断地被杀死,并不是因为她犯过怎样的罪,而只是因为她的灵魂是一个外来者,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每当这颗珠子在机器中运转一段时间,机器的运算就会出现大量的错误。所以必须要把它释放。然而天道并不想把她留在人间里太久,所以一定要取回她。而所谓得不到幸福的诅咒,可能就是一种附加的惩罚吧。

在弄清楚事情真相的那一刻,冰夷愤怒了。

如果存在也是一种罪孽的话,那天道的存在就一定是合理的么?

“所以我带着那颗珠子逃离了天道的掌握,一直流亡下来。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蓬莱,只有蓬莱才能拯救她的命运。”

摇橹人把冰夷面前的酒杯收了起来。

“怎么,听完故事就不想请我喝酒了?”冰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真是小气啊。”

“河伯大人,你并没有做到最基本的的坦诚。”摇橹人的语气透出失望。

“怎么说?”

“你的故事里有太多的疑点,有太多空白。”摇橹人说,“我随便举个例子,比如说你没有告诉我,你离开的那一天,你几乎干掉了所有的同类。”

“可你已经知道了。”冰夷冷静地说。

“是的,你隐瞒了很多重要的事情。”摇橹人又说,“比如你怎么从一个杀人者变成了医生,再比如你是怎么爱上那个女孩的,我说的不对么?”

“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冰夷的眼睛里开始泛起蓝色。

“可这是我的世界,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系。”

摇橹人站在船头,他身后的大海开始汹涌。

“前面就是蓬莱的秘密,你不想去找到它吗?”

“你会带我去么?”

“除非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摇橹人轻轻翕动嘴唇,“这不正是你一直以来的准则么?”

“用我的准则来要求我,这并不过分。”冰夷很平静,“可你所知道的东西并不在这里,你拿不走。”

“不、不、不。”摇橹人笑了,笑的胜券在握,“那个女孩虽然不在这个世界里,但你的记忆还在。只要把你关于她所有的记忆都交给我,你就能找到蓬莱的秘密。”

这句话就像一把锥子戳中了冰夷的心脏。

“怎么?冰夷医生,没想到割舍最珍贵的东西会让人那么心痛吧?”摇橹人大笑,“你现在可以选择了,虽然我已经知道你的回答,但过场还是要走的。告诉我,你愿意交换么?”

话还没说完,锋利的手术刀已经割开了他的喉咙!摇橹人压根就没有看见冰夷是如何拔刀,有事如何对自己发起进攻的。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冰夷收起手术刀,平静的像刚刚只切了一颗青菜儿不是一个人的喉咙。

“所有想要把她夺走的人,我都不会饶恕。”

但刀锋所过之处并没有血,而且那个人也并没有倒下。

“果然这就是你的答案!”摇橹人狂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世界上最绝妙的笑话。

冰夷冷冷地看着他。刚才那一刀分明已经中了,却根本没有造成任何杀伤。

“既然你做了这个选择,那就要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

摇橹人迈步走向水面,就像站在平地上,对着迷雾张开了双手。

海面上狂风暴起,吹散了大雾,吹起了他的衣角。那些迷航的小船上,所有人都站起来,无数双冰冷的眼睛看着冰夷。

他们的面目开始变得清晰,五官像是从一张膜背后渐渐凸起。所有人都长着一张面孔,竟然和冰夷的脸一模一样!

摇橹人掀开兜帽,露出同样一张消瘦苍白的脸。冰夷眼前仿佛竖起来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镜子中都是一个不同服装的自己。

这场景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你到底是谁?”冰夷的眉头渐渐锁住了。

“我还能是谁?”摇橹人笑着说,“当然是你自己,或者说是我自己啊,冰夷医生。”

“这里不是蓬莱,这里到底是哪?”

“这是一面镜子,一面能投射一个人过去的镜子。”摇橹人说,“河伯大人,这是我们的过去。而你很快就要和这里告别了,只因你不想把那个记忆留在这里。”

他说着回过头去,同时,那扶桑木开始燃烧,瞬间天空与海都在燃烧……

周书君走在齐膝的大雪里,随身的包里只有三样东西,手机、玉碑和那几朵扎成束的白玫瑰。

雪还没有停,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平安夜已经过去了。欢庆节日的人们受恶劣的天气的影响,早就回家睡大觉了。从胡同里走到街上,周书君没有遇到任何人。

白泽应该还在房门口守着吧?出来的时候江城雪正在客厅里和宓妃抱怨,抱怨白泽的保守。

这不能怪他。所有成熟的人呢明白这其中的危险。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周书君忽然停下,打开包拿出那束花。

花朵枯萎的很快,现在是剩下三朵花还在开着,其他的连枝条都已经枯死了。

“抱歉,他的时间不多了,无论是什么办法我都要去试一下。”周书君回头望着家的方向,心中满怀歉意。

虽然从小到大。白泽看上去都很不靠谱,但他在任何人面前都会袒护自己,即便有时候做错的是她。有这样一个白泽,也是一件幸运的的事情吧?虽然他不经常在,虽然他很无聊,虽然他好吃懒做,但你知道他永远都会保护你,不管错的人是不是你。

“这次也一样,原谅我。”周书君低声说道。

周书君家附近有四五家咖啡馆,因为是还没改进的老城区,有很多外地游客慕名来参观,为的是体验传说中的北京胡同文化,所以商业开发早就成熟了。

但今天几家咖啡馆,只有一家还亮着灯。

怪不得她说我来了就知道了……周书君摸了摸落在鼻子上快要冻结的雪花,快步走向那间还亮着灯的咖啡馆。

咖啡馆门前立着一直硕大的招财猫,眼睛上的灯还亮着,举起的猫爪还在摇摆。招财猫头顶上积满了雪,看起来又可笑又有些可怕。

这是一家猫咖啡,哥哥是住在烟雨胡同的一个姐姐,跟周书君也是老相识了。这位姐姐从小就喜欢猫,后来经常在胡同里喂流浪猫。以至于一出门附近的猫崽子跟在她身后,那场景威风凛凛得很奇特。后来姐姐在这开了一家咖啡馆,顺便收留了几只流浪猫。有些猫野惯了,在家里养不住。她就在门口装了一排猫窝,全都是木制的小房子,常年有猫粮和干净饮水,总是挤满了附近的野猫。

但是今天猫咖啡门前悄无声息,连一只猫的影子都见不到。

周书君里离那家店还有二十米的时候站住了,望着灯光融融的落地窗看了一会。

从窗外望去,姐姐并不在,也看不到任何店员。落地窗前的桌子边,坐着一个小女孩,不过十岁的样子,留了很长的头发,侧脸很漂亮,皮肤白的几乎透明的。

周书君十分肯定自己来对了地方,因为那个小女孩转过了脸,正在用一双看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

被那种眼神凝视的时候,周书君甚至觉得今晚的风雪也不算是寒冷了……

女孩隔着落地窗向她招手,居高临下如一位君主正在号令自己的奴隶,冰冷的眼神中充满了威慑。

小屁孩还挺牛的!周书君心里哼着走向那扇门,权当是给自己壮胆了。门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能打开,然而推来这扇门,以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要自己承担了。

周书君的手指距离那扇门不到五公分的时候,“啪”一声清晰的枪声在雪夜里响起!

周书君猛地回头,一条黑影在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应声倒地!果然有埋伏啊!她一猫腰蹲在旁边的垃圾桶后面。

这一声枪响显然也让屋子里面的小女孩吃了一惊。

“不能让她逃掉!”

随着她的命令,暗处隐藏的黑衣人一拥而上,冲向躲在垃圾桶后面的周书君。

啪!

啪!

啪!

啪!

……

连珠炮式的枪声响起,冲向周书君的黑衣人全部倒地。子弹全都打在了他们的膝盖上,虽不致命,但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周书君被吓得目瞪口呆。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开枪的人绝对不是自己的敌人。如果他想杀死自己的话,以这样快的瞄准速度和精准的枪法,第一枪自己就玩完了。

而只是,更多的黑衣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数不清的枪口向着对面的小楼天台射击。天台上的积雪被子弹打飞,一个黑影从上面飞速跑开。

“先抓那个女孩子!”小女孩命令道。

两个黑衣人在同伴的射击掩护下,抓起周书君的胳膊,试图把她拖进咖啡店里。

“喂喂!不是来谈判的吗!怎么变绑架了!”周书君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有没有诚意!”

黑衣人不由分说,强行拖拽着周书君撤退。

就在此时,天台上忽然响起一阵引擎的轰鸣,强烈的灯光晃住了黑衣人的眼睛。

“什么情况?!还有飞车戏?!”周书君也惊呆了。

随着又一声引擎的咆哮,摩托车从天台上窜了出来。那一刻时间仿佛放慢了,同样身着一袭黑衣的男子跨在摩托车上,背着一把长到夸张的狙击步枪,手里握这一把不成比例的青铜转轮手枪,腾在空中对地面上的黑衣人射击。

枪口的火光闪烁间,周书君看清了他的脸。那张脸上的神情如磐石般坚硬,那双眼睛如孤狼般桀骜凶狠,那头银发如闪电般划过长空。

周书君忽然有些迷惑,她见过这个人。之前在复兴门地铁站,就是他和冰夷死战了无数回合,把他拖入绝境。从那天之后,这个男人总会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每一次出现都带着危险的信号。

而今天他竟是要就自己?

摩托车从天而降,压过街边停靠的车辆为缓冲,平稳落在地面上,排气管向外喷着火星,冲向天兵包围中的周书君。

无数子弹在空中飞行,那个男人虽然在骑车,但身体依然十分灵巧,躲避攻击的同时开枪还击。一支手枪弹匣的子弹打光了也绝不犹豫,直接把空枪丢掉,从风衣内里的挂钩上取下另一支。因为他足足带了一身的武器!

黑衣人一个个倒下,直到他冲到周书君面前,抬枪打落了挟持她的人手里的武器。

“上车。”

他的嗓音艰涩,像忽然开启的很久没有转动过的齿轮发出的声音。

“啊?大哥你是谁啊!我就上车!”周书君哭笑不得,心说现在看起来你比他们更危险吧!

“上车!”他不由分说,单手抓住周书君的胳膊,把她生生拖上车。

“杨戬,你考虑过这件事情的后果么?”

小女孩冰冷的声音穿过枪声传来,让周书君打了一个冷战。她就站在店门口,站在倒地的黑衣人中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他们。

“没有。”

杨戬说罢,扣动了早已瞄准她眉心的扳机。

枪声响了,但没有击中那个小女孩,孙局长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赶到,飞身把小孩扑倒在地。

小女孩爬起来,看着地上狼狈的天兵们,愤怒至极。

“你怎么才到!”

“年纪大了……”孙局长提着裤子,显然刚从厕所里慌张地跑出来。“谁知道那头野猪这么疯狂。”

“追!”调集全城所有人,找到他们,杨戬无所谓,那个女孩子天亮之前一定要找到!”

摩托车在覆盖积雪的公路上飞驰,雪花被轮胎卷起,在车后形成一道白色的墙。

周书君坐在后座上,抱着杨戬的腰,战战兢兢地回头看,追兵还没有那么快追上来。那杨戬一直专注地骑车,头也不回,一头银发随风狂舞。

“你叫杨戬?”周书君试探地问。

杨戬没说话,也没有动作没有表示她说的是对是错。

大哥您这是来救人的么?你你这个做派更像是个劫匪吧!周书君在心里嘀咕了两句。

“刚才那个小姑娘是谁?”

这次杨戬终于开口了。但只说了两个字:“天道。”

“天道?”周书君差点笑出声来,“那小丫头是天道?你别忽悠我了!”

“忽悠?”杨戬在后视镜里的脸很疑惑,“什么么是忽悠?”

“就是扯淡……”

“扯淡是什么?”

“你是现代人么?”周书君无奈了,“扯淡就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就是……我又不是语文老师,我跟你说这个干啥!”

“对呀。”

如果不是看他陶都诚恳。周书君真有心跳下车了。

“停!”周书君已经不想再聊下去了。

一个急刹车,摩托车在雪地上画出一道长长的黑印,停在一个商场门口。

“我不是说停车啊!我是说咱们可以不用聊天了!”周书君大叫着,后悔今晚做的这个错误决定。

“到了。”杨戬跳下车,走向那栋楼。

“到哪了?”周书君抬头看,忽然发现那栋楼自己白天刚刚来过,正是冰夷消失的那个商场。

“你到底要干嘛?”周书君在他身后跳着脚,这个男人已经彻底把她搞糊涂了。

“你不是要救他么?”杨戬回头,“我也是。”

天道问杨戬那个问题的时候,杨戬回答得很干脆,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

从前,他一直都是个严格遵守命令的人。作为一名天兵,那是他唯一生存的目标。那时候他每天住在一间小房子里,按照规定的时间出门,干掉那些暴走的妖物,再回到小房子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有时候也一个人去附近的小KTV唱唱歌。直到有一天,他开始追捕一个男人,一个名单上被通缉很久的男人。

那个人很狡猾,据说犯下了滔天大罪,到没有人敢提起他真正做了什么。而且他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一个看不到的幽灵。

而杨戬有一天忽然发现,在追逐这个男人的过程中,自己的脑袋里冒出了无数个问题。这些问题让他越来越不像一个天兵,反而越来越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那些问题让他十分困扰,夜不能寐。可是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医生,那个医生说他脑子很正常,如果想要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来找他,他只是病了而已。

但杨戬终于发现,那个医生就是一直以来他要找的那个男人。一个更大的问题出现在他面前,因为找不到自己要把这个人绳之以法的理由了。他只能按照孙局长的命令,继续追逐这个家伙。虽然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天道。

那个医生究竟犯了什么错,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一切只能由医生来解答。

所以天道说出了关键,杨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

既然一直以来自己都是按照既定的轨迹在运行,那今天就索性打破这个成规吧。

杨戬敲开了商场的门,保安只露出半个头就被他用枪柄敲昏了。

“他没看见我吧?”周书君躲在他身后问。

杨戬没理她,径直走进商场。周书君跟在他身后,抓起他的风衣的后摆遮住脸。

“你在做什么?”

“这里面都是监控,我被拍下来还活不活了?!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啊!”周书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录制节目的画面,坐在铁栏后面的是戴着手铐的自己。

“有道理。”杨戬说了一句,连开数枪,把墙角的监控器全都打爆了。

“大哥,别动不动就开枪,你是暴力狂吗?!”周书君很想哭,落在这么个人手里,说不定还不如被那个小姑娘抓走呢。

“有句话……破罐破摔。”杨戬努力咧了咧嘴,笑的很难看,“我现在就是破摔。”

周书君被那惨绝人寰的一笑震惊了,很想找几个治疗面瘫的小广告给他看看。

两个人并肩走上天台,积雪已经覆盖了白天的一切痕迹。

“就是这儿。”周书君说,“冰夷就是在这儿消失的。”

“从哪里消失,就要从哪里找回来。”杨戬对周书君伸出手,“玉碑。”

“等一下。”周书君把已经拿出来的玉碑又放回去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杨戬仿佛也陷入了一个难题。

“还有,到底这块玉碑和你们、和冰夷有什么关系?”周书君追问,“这玩意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那个小丫头也要它。”

“我只知道这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杨戬艰涩地说。

“她真的是天道?”

“是,你们早就中了我们的圈套。”杨戬说,“她是故意要让你们找到玉碑的。”

“故意?那你们之前一切的追杀阻挠都是在演戏?”

“虽然我从未真正知道他们的计划,但如果天道真的想要阻止你们找到这些玉碑碎片,你们就没有任何机会。”

“那小丫头有那么厉害?我看刚才你不是差点轰掉她了么?”

“她不死不灭,我只是延缓一下他们追上来的速度。”

“那她这么想让冰夷得到这玩意,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我也是目睹了他的消失才明白,这件东西的作用其实只是让他心甘情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仿佛明白了……”角落里的黑暗中有个声音传来。

杨戬下意识地拔枪,瞄准了黑暗中的人,脑后忽然又有人说了一句话。

“别乱动哦,有枪的不止你一个。”

杨戬猛地回头,天台边的栏杆上蹲着一个刺猬头的少年,正用一把灭魂枪指着他的头。

周书君晃晃手机。呲了呲牙:“我也不是傻妞,给自己六条后路嘛。”

“没关系。”杨戬放下了枪,示意他们自己没有敌意。

白泽从黑影里走出来,背上背着一只青铜箱子,扛着那把闪亮的金刀,宓妃也跟在后面。

他阴着脸走到周书君面前,抬手要打,最后却只是轻轻 在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养来养去,全是冤家。”白泽长叹一声。

“不会有下次了!”周书君一脸歉疚。她知道白泽今晚一定吓坏了。

其实周书君从家里出走后,没多久就被白泽发现了。三个人当机立断,收拾好所有武器,按照周书君之前所说的地址找了过去。

结果半路上错过了杨戬的摩托车,反而跟追杀他们的天兵撞个正着。一番苦战之后才得以逃脱,但同时也明确了一个好消息,周书君并没有落到天道手中。

直到被杨戬救出的周书君在手机上发来定位,白泽他们才赶来。

“这么说,沃恩是中计了……”白泽问杨戬,“你是冰夷的朋友么?”

“朋友?”杨戬铁板一样的脸上露出些窘迫,“我没有朋友。”

“救了我君君,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白泽郑重地说,“现在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我只知道那块玉碑,或者说那块镜子没原本就是属于天道的。”杨戬说,“而天道就是为了让冰夷消失,才故意把它送到你们手上的。”

“我就说得来的有些简单嘛……”白泽摸着下巴的胡茬,“可她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这也太绕弯子了吧?”

“只有一种可能。”宓妃忽然想通了什么,“虽然这种猜测十分荒谬,但仿佛也只要组合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周书君急了。“你倒是说啊!”

“天道没有自信能除掉冰夷。”宓妃颤抖着说。

“天道?那可是天道!狱雷对她来说跟不要钱似的!而且还有那么多天兵呢!”江城雪从栏杆上跳下来,使劲拨弄着头发,“哥哥在牛,也没到这个份上吧?”

“可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宓妃分析道,“这块玉碑是从蓬莱之舟上散落的,杨戬说这块玉碑原本就是属于天道的,所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它的用处。假设这个东西十分危险,而我们哟之都想要找到其中的秘密,用它来除掉我们是不是很合理?”

“可是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红尘镜,通晓过去的红尘镜。”宓妃看了一眼白泽,“林大哥,您说过天道哟两面镜子吧?”

“一个传说,没有人亲眼见过。”白泽点头,“一面代表过去,一面代表未来。所以天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对了!”周书君忽然举手,“我好像……好像从里面看到过一个奇怪的自己。”

“怎么奇怪?”

“穿着古装……我还以为是自己白日做梦了……”

“我们假设它就是红尘镜,里面存着每个人的过去。而周书君说冰夷通过红尘镜消失了,可能就是进入了镜子中的结界。”宓妃继续说,“如果把他永远的困住在过去里,就意味着把这个人从现在这个世界上完全抹杀掉!”

周书君听得一哆嗦:“这也能做到?”

“恐怕这就是天道要达到的目的。”杨戬低声说。

周书君慌忙地把玉碑从包里掏出来,那束白玫瑰被带到地上。她低头看过去,险些被惊得做到地上。

那仅存的三朵花已经凋谢了两朵,只剩下左后一朵摇摇欲坠。周书君眼眶里聚起泪水。

“追兵!”江城雪低声叫了一句,冲到栏杆前就是一枪。

楼下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天兵,正试图冲进大楼。

“现在1怎么办?”一向沉稳的宓妃也失去了主张。

杨戬把手里的枪扔给白泽,自己冲到围栏边,架起了*,飞速扣动扳机。白泽也和他并肩作战,用灭魂枪对楼下的天兵射击。

“杨戬,你是叫杨戬对吧?”

杨戬听见周书君夏在后面叫他,回过头发现她满脸泪痕地站在那儿,手里托着那面玉碑。

“是。”

“你想救冰夷到底的对不对?”

“对!”

“我能相信你么?”周书君抬手抹了把脸,用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再颤抖。

杨戬很想告诉这个女孩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忽然说不出口。

“我只能试一试。”

周书君回头望了望那朵即将凋谢的玫瑰,做了最后的决定。

“那就试一试吧!”

“从哪里消失,就从哪里寻找。”杨戬对周书君说。周书君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消失的,你是让我把这面镜子丢下去么?”

“我本是这么想的……”杨戬看了一眼白泽背后的青铜箱子,“看到它我觉得这还不够!”

“他说的多,想要破坏那面镜子,不借助狱雷的威力是做不到。”白泽拍拍身后的箱子,“当年蓬莱之舟又怎样?遇到这玩意还不一样炸裂?”

“那就来吧!”

周书君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那句话说的没错,只有穿越生死之门,方能到达彼岸!

玉碑从她的手中飞出,坠向楼下的地面。与此同时,白泽打开了布满符文的青铜箱,解开了封印,,也扔了下去。

一阵炫目的白光在空中绽放,随后散落如同坠落的星辰。与此同时,赶到街角的小女孩和孙局长签好目睹了这一幕。小女孩身上绷紧的高傲一瞬间幻灭了。

“还是来晚了么……”她喃喃低语。

老人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情,她竟然在害怕……

周书君不确定自己听没听到那声爆鸣。周围一切都是无声且缓慢的,白泽把她扑倒。用身体挡住冲击波,江城雪和宓妃、杨戬都趴在地上,所有人的身体都在震颤。

不知过了多久,周书君终于能听到声音了。

她扑倒在栏杆向下望着,一片狼藉。但天兵都已经消失了,很可能是被那剧烈的爆炸能量蒸发了。而那块玉碑也无影无踪……

冰夷!你在哪!不要死!你不是答应我要一起过圣诞节的么?!你不是从来都说话算话的么!我最讨厌你了,我最讨厌你了!冰夷……冰夷……

周书君滑跪在地,泪水灼痛了脸颊。

“我都听到了……”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说。

她猛地回头,发现眼前的大雪中站着那个清瘦的身影,衣衫被火焰灼烧过,一片废墟狼狈,但脸上的神色依然平静优雅。

“你……”

“都听到了……”冰夷轻轻把她拥进怀里,“你心里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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