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样呀？”周书君歪着脖子看着那条鱼，“大是挺大的，可大又有啥用呀？”
“小姑娘你不识货呀。”饕老砸摸着嘴说，“你仔细看看那条尾鱼，难道真的只是一条鱼么？”
周书君一怔，凑近了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那条鱼，发现虽然鱼皮的颜色都是一样的，但鱼身上布满了一道道刀纹，仿佛不是一整条鱼，周书君惊愕，“难不成是变异过的？”
这么外行的话出口，白泽和河伯不禁用手扶额。
“非也！非也！”饕老摇头笑着说，“这鱼是人为用不同鱼肉拼凑出来的。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鱼头用的是老鼠斑，但腮下的鱼肉用的是极品蓝鳍金枪鱼身上同样的位置，鱼腹用的是松江鲈鱼，鱼尾是长江鳜鱼，而鱼脊却是不只有一条鱼肉，而是用三天刀鱼背拼出来的。”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只是用肉眼看就已经看出了这么多门道！
“这还只是正面，另一面的鱼肉我想也会不同吧？”饕老问到。
“您说的没错！另一面的鱼肉，我用了黄河鲤鱼、青海湖中的无鳞白鱼和四川的黄辣丁，取得都是这几种鱼身上最美味的部位。”
“那鱼皮呢？你先别说，我想一想……”饕老端着下巴想了片刻，眼睛一亮，“河豚皮！”
“六张河豚皮，炖了一天一夜，已经胶质化了。”厨师对自己的料理十分自信，“如果算上鱼腹中的鲟鱼籽，我一共用了九种鱼。这道菜也因此得名，就叫九龙捧圣。”
“不错！不错！”饕老连连点头，“蒸鱼最重要的是要保持鱼肉的鲜甜，所以要求鱼从出水到进笼的时间尽量短暂。能够把这九种鱼肉凑齐已经是很难得事情了，更难得的是，能用超高的刀功迅速处理这九种鱼肉，在食材鲜度下降之前全部处理完成！”
“您过奖了。”厨师低头鞠了一躬。
“我只是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饕老很有兴致，“九种鱼横跨河海，肉质完全不同，你是如何做到能将所有鱼肉保持在同一个火候和口感的呢？”
“先各自蒸熟，再以刀功料理，最后浇上明油。”
“原来如此。”饕老点头，“后生可畏。”
周书君听饕老这意思是对这道菜很满意，自然十分开心，对河伯和白泽一个劲的挤眼睛。
“饕爷爷，您也说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开始吃了？”周书君看着那尾鱼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一百年了。”
一提到吃饕老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刚才那副老色鬼的模样忽然收敛起来，神色十分庄重森严。
周书君被这老头忽然的转变弄得一愣，见他拿起筷子双手合十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上去十分虔诚的样子。周书君还是第一次见到吃饭前先拜神的人，都说基督教徒吃饭前要祷告，也不知道这老头子要想哪位大神祈祷。与其说是准备吃饭，不如说是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仿佛这件事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筷子在大鱼表面上一划，已经炖到软烂的河豚皮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细口，露出里面雪白的鱼肉，就像是浸润着油脂的白玉般晶莹。周书君无声的咽了下口水，看着老头子一脸凝重的把那块鱼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慢慢嚼着，慢慢嚼着……
这老头子不会牙都掉光了吧？！一块鱼肉至于要嚼那么久吗？！周书君差点吼出来。
“我说……饕爷爷……这尾鱼的味道如何呀？”
不止是周书君，一旁的河伯、白泽、白矖等人全都屏住呼吸，等着老头子给出那个他们期盼的答案。
许久过去了，就在周书君心里已经憋不住想要撬开那老头嘴巴的时候，饕老忽然把筷子放下了。”
啪嗒！筷子的银头撞在瓷碟边沿，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传出去好远。
“换下一道菜吧……”
饕老脸色低沉，就像窗外已经渐渐下起暴雨的夜空。
酒楼后厨，所有人都乱成一团。
“什么意思？换下一道菜？”白泽问，“那那条鱼呢？有什么评价？好还是不好？”
“什么都没有说。”白矖摇了摇头，“不过他从说那句话开始，就再也没有动过筷子。”
“这就是不满意呗……”白泽说。
至于那名厨师，从回到厨房开始，就像一条焉掉的秋黄瓜，垂头丧气地坐在那眼百年老灶边，老灶是用青石砌成的，几经修缮但灶心的一直都没有换过，几百年来一直经受着灶火的洗礼，仿佛黑曜石般乌亮。
河伯也靠在那眼灶边，抽着烟，仿佛在取暖，始终一言不发。
“那道菜应该没问题，我看了你做菜的全过程，没有一点问题。”白矖说，“那道菜已经做完了，现在你需要做下一道菜了。
“喂！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蹭！”看在厨师还呆在原地，周书君有点急了。
“好……好……”厨师赶忙抄起了锅铲，重新抖擞了精神。
第二道菜，青菜一把。
从切菜到入锅调味，再到出锅装盘，只需要一分钟，这就是所谓的锅气！
厨师没有再劳烦白矖，为了让饕老尽快尝到带着锅气的菜，这次他亲自小跑着把菜端了上来。
“请您品尝！”
厨师瞪圆了眼睛，好像饕老再不吃的话，这次就该换他把饕老给吃了似的。
“香椿。”饕老脸色比之前和缓了一些，用筷子挑着盘子里的青菜，“这个菜选的不错，恰好应了时令。”
“这盘香椿芽是今儿下午现摘的呢！”周书君也赶紧跟着说好话。
“嗯，吃青菜一定要讲究时令！现在正是吃香椿的好时候。”饕老点头，“这道菜是考基本功的菜，炒出来的香椿要嫩中带脆才是佳品。”
“刚才那条鱼讲究可是多的很，这个青菜又有讲究？”周书君又开始帮腔了。
“材料无非是嫩香椿芽，油要用炼过腊肉的菜籽油，因为里面带了咸味和肉味，所以不用再加别的调料了。”
“的确，好的勺功才是这道菜的关键。”饕老说，“这道菜……你颠了几勺？”
“您老吃就得了，哪来这么多问题啊？”周书君忍不住了。
“不！”厨师制止了周书君的无礼，“饕老这个问题问得很关键！”
“为啥？”
“爆炒的青菜，颠勺的数量决定了青菜的熟度，也考验了厨师对火的把握能力。”厨师渐渐凝重起来，“厨师这一行，最考验的就是两样，刀与火！掌握不了火的人，还算什么厨师！好在我今天有一眼火气很大的灶，所以这盘菜我只颠了一勺。”
“一勺？”饕老也有些惊讶，“只需要颠一勺就够了？”
“火足够旺的话，一勺就够了。”虎彻重重点头，“请您品尝一下吧！”
饕老赞许一般的点了点头，夹起一片菜叶放进嘴里咀嚼了一会，竟然又一次放下了筷子！
“什么？还不够好么？！”厨师愕然叫道，“能告诉我是为什么么？刚才那道菜，和这道菜，到底您有什么不满？！”
饕老叹了口气，好似颇为无奈的样子。
“你的刀工、火候、用心都无可挑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饕老摇摇头说，“我吃不出这菜里的味道……”
“吃不出味道？”厨师有点蒙了，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名厨，还从没听说有人吃不出自己菜里的味道！
“实在是有些遗憾。”饕老对一边沉默良久的河伯说，“我感觉自己今天来错了地方，这里已经不是当年的酒楼了。”
他说着就要起身离座，却被河伯拦住了。
“等一下。”
饕老并不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能把自己怎么样，还是执意要离开，但当他看到河伯那宛若万古寒冰的眸子时，冷汗不由得从全身每个毛孔冒了出来。
“哎呦……”饕老像个老江湖似的笑了，“遇上了硬茬子。”
“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河伯冷冷地说，“只是想让您把第三道菜吃完。”
“还有这个必要么？”
“很有这个必要。”
“那好吧！”饕老无所谓地摊摊手，又坐回椅子里，“尽快结束吧！”
河伯没再跟他多说话，却转头对白矖和厨师说：“你们告诉白泽，可以开始了。”
“什么可以开始了？”
“说了他就知道了。”
“好吧……”白矖不再向下追问了，她知道河伯是个极有计划的人，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于是她拽起已经傻眼了的厨师，端起那盘青菜走向后厨。
周书君一边向后厨走，一边挑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眼珠子咕噜一转。
“嗯！分明很好吃啊！”
清香咸鲜，脆嫩多汁，简直是自己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青菜了。这么好吃的东西那老家伙尝不出味道？！难不成是脑子秀逗了吧？
“君君，你怎么把菜又端回来了？”白泽站在厨房门口抱着手臂。
“老头子不吃了。”周书君一脸丧气，“河伯让你准备开始……别问我啥意思，他没说。”
“哦！哦！”白泽倒是毫不意外，大声招呼着大伙，“来来来！所有人都跟我出去！咱们先去对面的喝完热汤。”
“所有人？”周书君不解，“难道让冰夷自己给那老头子做羊肉吃？”
“不，羊肉由你来做，方法我写在纸上了。”白泽将一封信交给周书君，带着所有人离开了。
酒楼大厅此时只剩了两个人，更显得空旷诡异。
“小子，你也是混过的吧？”
饕老百无聊赖地抖着腿，斜眼看着默默端坐在一旁的河伯。
“什么叫混过？”河伯的声音比窗外的大雨还要冷。
“不想说就算了吧……”饕老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你把这家酒楼里所有的人都赶到街对面的那家餐厅里去了，难不成是想腾空了场子跟我老人家干一架？”
“并无此意。”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第三道菜呢？我已经等了一百年，不要告诉我最后你就准备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现在。”河伯说。
他话音未落，周书君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起来白泽说的一切她都办妥了。
看到她，饕老抖动的腿不知何时停了。
“其实我也是个厨师。”周书君笑了笑
“她就是来给您做第三道菜的。”河伯说。
“你会怎样料理那块羊肉？”饕老注意到周书君随身带了一只托盘，托盘上蒙着一层轻纱看不清里面的究竟。
周书君见饕老好奇，便揭开了那层轻纱，露出里面的的东西。有一块普普通通的羊肉，几只竹签，两三瓶调料，一只炭火小泥炉。最特别的莫过于一块乌绿色的石头，巴掌大小，表面甚为平整，不过看样子仿佛被烟火熏烤了很久。
“燕京在我们那里也叫北京，既然来到了北京……”周书君轻轻一笑，“那就撸个串儿吧。”
“撸串儿？！”饕老一时有些糊涂了，“什么是撸串儿？”
“撸是一个动词。”周书君又笑了，拿起一根竹签在嘴边一横，比划了一下，“这就叫撸。”
“哦、哦！”饕老迷茫着点头，“那你继续……”
周书君笑着摇头，拿起刀慢慢的去切那块羊肉。
“这羊肉可有讲究，南方吃的羊肉大部分为山羊，带皮烹制，虽然肉质紧密，却不如北方的绵羊细嫩。”饕老仿佛觉得自己被看轻了，还想继续表现一下博学，“北方的羊肉也有好坏，上等羊肉却无非产自新疆、内蒙古、宁夏盐池滩，选其中不到二十斤的羔羊最佳！你这块羊肉是哪里产的？”
“我也不知道，随便从后厨拿了一块。”周书君心说，白泽让我随便做，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羊肉！
“这……好吧……随你了！”饕老很泄气，扭头看了看河伯，那家伙在一边也不帮腔，只是冷冷的看着周书君料理羊肉，看上去有把握的样子。
那就看看你们能弄出个什么串儿吧！饕老负气的往椅背上一靠，也不在说话了。
周书君切好了羊肉，慢条斯理的把肉块穿在竹签上。虽然这一举动看似平常，但饕老也看出了其中的一些奥妙，忍不住又开口询问。
“是要肥瘦相当才可以吧？我看你每一串上五块瘦肉，一块肥肉，这种方法有什么讲究么？”
“并没有。”周书君摇了摇头，“随性而至，只是这样穿上去怪好看的。”这句话差点把饕老鼻子气歪！好一个随性而至！说白了就是想怎么串就怎么串啊！刚才那个厨师好歹还能看出来用心，这个女孩完全就是在敷衍自己。
“那下面你准备怎么做？不会只是放在那块石头上烤吧？”
“正是。”
周书君点头笑着，还真把串好的肉串放在哪块已经用炭火烧热的石头上，就这么简单的烤起来了，边烤边往上洒一些辣椒粉和孜然粉，最后在洒上盐就成功了！
周书君笑吟吟的把那盘羊肉串端到饕老面前，回头招呼河伯，“冰夷，你要不要也尝尝本姑娘的手艺？”
“可以。”河伯拿过一串嚼了两口，“味道不错。”
这味道能不错？！你糊弄谁呢！我等了一百年就是来吃这个的么？！
“尝尝？”河伯面无表情的递了一串到他面前。
饕老正要发飙，却忽的闻到了那串羊肉上的香味，猛然愣住了。
“不吃？”河伯摇了摇头，，把手缩了回来，准备自己吃了。
“等等！”
饕老叫住了河伯，几乎是用抢的方式把那串肉夺了过来，张大嘴巴一口咬了下去。
“没错没错！”周书君在一边抬手，“这个动作嘛，就叫撸。”
肉香！纯粹的肉香！虽然香料的味道很浓烈，但依然没有罩住羊肉的鲜甜。就是这个味道！为了再次尝到这个味道，自己已经整整忍耐了一百年！今天终于再次吃到了。
河伯看着狼吞虎咽的饕老，默默把自己只吃了一块的羊肉串放了回去。这家伙看上去太饿了。还是把肉留给他吧。
不到一分钟时间，一整盘羊肉串已经一扫而空，饕老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回味着口腔中的肉香，表情十分陶醉。
“成了吗？”周书君问河伯。
“小姑娘，谢谢你让我吃到这么好的东西！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饕老一个劲的感谢，“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之前那一百年白熬了！”
“其实你没必要感谢我，我做的这道菜也并没有那位厨师的料理高明。”周书君像个孩子似地笑了，眼神清澈如许，“这些都是白泽那家伙告诉我的。”
“嗯？”饕老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他说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是味觉出了问题。”
“这个……”饕老有些结巴，对他这样一个自诩为美食家的人来说，这个问题实在尴尬，“这个……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之前听说过这间酒楼的传说，当时总在想，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为何非要到这么一间酒楼来吃饭。”周书君说，：“后来等他真正看到那眼灶的时候，他立刻明白了，那眼灶的确是有灶气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灶气从何而来？”
“那灶气从何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