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哥哥......你怎么......”我话还未说完,千诛便一把将我推开。
他快步走到窗前,手攥成拳头抵在窗台上,空气安静得让人窒息,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多讲,只是默默地瞧着他落寞的背影。
许久他回过头。
“小月。”他捻起兰花指,低垂了眼眉,“母后她老人家怕是要羽化了,你去看看她吧。”
“什么?你说婆婆她?”我摇着头,“这不可能,你在骗我对不对?”
明明就在几天前,婆婆还身着先知天命服,如同神明一般深沉的梵唱,怎么可能突然就要羽化?
我觉得一定是自己理解错了千诛这番话的含义,我看着他,希望从他的眸子中读出些什么。可是这一次我失败了。
那是一双我看不懂的瞳孔,悲伤而快乐,寂寞而繁华,有春暖花开也有冰封千里。
“母后她似乎还有话要对你说。”千诛道。
直到我赶到婆婆住的那个院子的时候,我才知道方才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侍女侍从原来是急着赶到了这里。我也明白为什么我问牧歌的时候,她会那样为难。
妖帝的母亲要羽化,这种话她怎么有资格到处乱讲,哪怕我是公主,这件事也应该由专人告诉我,而不是她一个小小的侍女。
我见到婆婆的时候,她躺在床上。阳光照亮她满是皱纹的苍老的脸,温柔而安详。她紧闭着双眸,胸膛的起伏很缓慢。
“小月,你回来了?”她没有睁开眼,就开口道。
我俯下身子,握住她冰冷的手。
“婆婆,你的手好凉,我给您暖暖。”
“小月,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可是婆婆却对你这么善良的孩子说了谎。”她的气息有些紊乱,大口喘着气。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养好身子,早日恢复健康。”我一面帮她顺气,一面焦急道。
“傻孩子,婆婆变成这样也是自食其果。身为先知却因为畏惧而知而不言,愧为先知啊。”
“你知道么,那日我替你卜算,在你的命里有天道,有世缘,还有罪业。我本该告诉你的,可是我却畏惧了,我把这些深埋心底。”
她喘得更加严重,还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的咳嗽。
“您快别说了。”我感觉自己快要急哭了。
“孩子,你让我说完。那怕是会因此得罪了天道,得罪了原罪,哪怕我不复轮回,你也一定要让我说完。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沐月,你本不属于尘世,奈何命途多舛,神格陨落,神魂破碎,可是这一切,都是阴谋啊!这是混沌,是原罪,是比太古时期更久远的罪业啊!”
“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相信——”
婆婆突然脸色通红,她痛苦用手扼住自己的咽喉。我吓坏了,拼了命想去把她的手指扳开。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不能移动分毫。
“来人啊,救命啊!”我哭喊着希望有人可以帮忙。
我听见匆忙慌乱的脚步声,可是一切还是晚了。
我麻木的跌坐在地,手里握着婆婆最后交给我的一样东西。
她再告诉我最后那句话之前,就把这枚小小的石头塞在了我手上,看来她似乎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只是我攥着这枚石头却宁愿将它扔得要多远有多远,只要可以换婆婆回来。
不知何时,千诛来到我身边。
“小月,别难过了,你知道母亲羽化前最大愿望是什么么?”
我抹了一把眼泪,摇了摇头。
千诛扶我站了起来,他说:“母亲说,对于一个先知,最大的荣耀莫过于死于自己窥伺的天机。她能够在最后一次卜算中羽化,也算是心愿已了。”
“真的么?”我问。
“当然是真的。”千诛轻轻地抱住我,然后摸了摸我的头发,在我耳畔温柔道,“若你还是难过,那就哭一会儿吧。”
婆婆羽化的那日,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就像是我决堤的眼泪。
气温也骤然降低,也许这就是尘世所谓的一场秋雨一层寒。
按照妖都的习俗,皇城的所有人都:是要为婆婆守孝三个月,素衣寒食。
婆婆羽化后的第三日,允许皇城之外的人来吊唁。我看到一脸煞白形容枯槁的洛扶桑。
我想不到这么短短的几日不见,他竟然衰老至此,甚至我差点都没能认出是他。
他一言不发的立在婆婆的遗画前,许久才步履蹒跚地离去。他经过我的时候,黄豆大小的眼睛看着我,我却仿佛看到一滩浑浊的死水。
我知道他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可是又碍于这里有太多的人。于是我集中精力,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进入他的梦境。
我看到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着了白衣,沿着青苔的石径,拾阶而上,两旁是郁郁青葱的绿竹。
现在应当是春暮时节,山间烟雨迷蒙,雨打湿竹沙沙作响。
烟雨润湿了他如画的眉眼,少年红润的唇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不远处隐约可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自烟雨蒙蒙的大山深处走来,她撑着一把樱花木的油纸伞,步履轻盈。
许是雨是青苔,山阶陡峭。那少女自少年身边经过之时脚下一滑,刚好与少年撞了一个满怀。
“姑娘,雨天路滑,当心。”少年含着笑叮嘱道。
可那少女却并没有回话,而是一把将少年推开,低着头继续赶路。
少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自嘲的笑了笑便继续拾阶而上。
可他才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惊喜激动,他转过身,刚打算去追方才遇到的那个少女,可是却看到对方此刻正气喘吁吁地站在他身后。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中间不过一个石阶的距离,不过一层烟雨的朦胧,可他却觉得仿佛隔了一生一世。
眼泪爬上他的眼角,他激动地讲不出话来。
那个少女只是默默将伞举过他的头顶,本来个子就不高,还站在第一阶的位置,她只能踮起脚尖,努力维持着这个动作。
“扶桑哥哥,别哭了。”那少女用空出来的手去帮他擦拭眼泪,却被他一把拥在怀中。
“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少年激动不已,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孩,怎么都不愿放开。
少女只是闭着眼睛,两行晶莹的泪水却顺着眼角一直淌到下颌。
“我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少女在他怀里喃喃道。
“我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上天怜悯,让我赶上了。”少年仔仔细细地看着怀中的人儿,开心的笑着,那笑容仿佛最美的春光。
“可是扶桑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呢?”少女叹了一口,将脸贴在他的胸膛,继续道,“你再在尘世呆上几年便到了三千年的期限,到时候你可以轻而易举地飞渡成真灵,你又何苦来这冥灵山呢?”
“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陪在我身边,这次便换我来陪你。”少年温柔却坚定地说道。
“可是一旦来到冥灵山,要想成为真灵就需要经过九九八十一次试炼,每一次都可能让试炼者真灵破碎万劫不复。扶桑哥哥,你没有必要陪我冒着个风险的。”
“好啦,你就不要劝我了。我现在就算后悔了,打算放弃也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我的本体已经焚毁了,你知道的,但凡是本体死亡,想要飞渡为真灵便只有这一个方式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走到最后。”
“扶桑哥哥,你一定是在骗我的,扶桑乃神木,尘世怎可能有火可以伤到扶桑?”
“哈哈哈。”少年笑了,只是笑声中满含着冰冷的疯狂,“我不过是用扶桑的本命真火将自己和整个湾源村一同化为灰烬来为你祭奠。”
少女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久久说不出话来。
山路上的雨越来越大,少年道:“小莺儿,你在这里等我片刻,待我到冥灵山上见过试炼神君,便陪你一同去试炼。”
女孩点了点头,然后目送他消失在烟雨的深处。
她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随着她这一转身,画面转换了。
少年艰难的在雪山之中跋涉,漫天的大雪遮天蔽日,他看不清前路,更看不见希望。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试炼,正如同他不知道小莺儿为何没有等他。
不止一次的,他被迎面的风雪刮倒在没过小腿的雪中,可是只要想到小莺儿可能再更前面的地方等着他,他就会拼了命的爬起来,不管不顾地继续前行。
终于,他再一次跌倒了,这次他却再也没有爬起来。大雪淹没了他的四肢他的躯干,最后漫过他的嘴唇鼻梁。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温暖的兽皮织物上,旁边是一堆烧的暖洋洋的篝火。夜幕低垂,月色如水。
他已经离开了雪山,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那个白色地狱一般恐怖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试炼。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他熄灭了篝火,准备要离开。却发现就在不远处,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心里一阵慌乱,跌跌撞撞朝着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她安静地倒在那里,雪白的双手紧攥成拳,放在胸口。
她眼睛紧闭着,面容安详而喜悦,似乎正做着一个悠远而美好的梦。
可是为何她的脸是那般惨白?既是熟睡为何胸脯却没有起伏?
不会的,不会的。
少年拼命摇着头,驱赶着越来越深的恐惧。他几乎是扑倒在她的身边,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抵在她的鼻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