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我看着妖灵枚酉，低声道，“刺杀仙灵大皇子此事十死无生，你没有必要陪我一同送死。”

枚酉点了点头，似乎他已经料到了我会这么说。

我转过身，朝着他方才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可是还没走出几步，枚酉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

黎明的第一丝曙光洒落大地，照亮我惊讶错愕的脸。

“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枚酉说。

我听出他声音里裹藏的慌乱。

“任何地方，只要你喜欢。”

我挣开他的手臂，没有理会他不明所以的话，继续一步一步地前行。

积雪在我的脚下破碎，就像是一个一个泡沫般的梦。

我是嫁给了他，今后不会再嫁给其他的人。但我仅仅只是嫁给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小月，你怎么？”我依旧记得那日枚酉听到我说要嫁给他，他错愕和惊喜的表情。

“难道你不愿意娶我了吗？”我反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一万个愿意啊！”他抓住我的手。

“你可知道怎样去仙都，怎样找到离岸？”我咬着牙问道。

他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那好，我可以嫁给你。”我说。

“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们成婚后，你带我去仙灵之都。”

“好，我答应你。”

如今他已经兑现了他的承诺，我们理应当告别，只是心中的愧疚让我没有勇气同他说一声“再见。”

枚酉化成冰凤飞走了，我也朝着他说的方向走了过去。日过正午的时候，我走到那片枫木林的尽头。

远远地我就瞧见那一处不大的宫殿，朱砂瓦，琉璃窗。

没有宫墙没有守卫，只是孤零零的一处宫殿，孤零零地隐匿在林子的尽头。

而此刻离岸就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身上穿着素白的深衣，仰头望着天空。

熟悉的模样，不会记错每一个细节。就连宽松的袖口，都绣着一模一样的莲花。

我快步走向他，用灵力在手中凝成一把锋利的匕首。

我以为自己见到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一剑刺穿他的心脏。可惜我错了。现在的我是那样的手足无措。隔着年月，我仿佛看到了大蓝嬉笑的脸。

“帮我救救他。”他说。

我以为我嫁给了妖灵枚酉，就可以忘记自己对大蓝的爱，就可以无牵无挂地杀掉离岸，可是我还是错了。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下不去手了。不是因为他离岸，而是因为大蓝。我害怕他若是知道我杀了离岸会怎样。我害怕所有可能的结果，哪怕我已经嫁给了妖灵枚酉。

我无助的像一个孩子，但还是一步一步近乎麻木地走到他面前。

世界在急速地收缩，白云填满碧空，思绪漏空，呼吸渐促。我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却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

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要杀了你，为姐姐报仇。”我将手中的匕首，抵在他的胸口。

我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勇气刺下去，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虚张声势。

“离岸这条命是姑娘救得，姑娘若是想要，便收了去。”

他一动未动，像一朵冰封的白莲花。

“为什么要杀我姐姐？”

握着匕首的手在不停的发抖，我知道，很快自己就会连最后一丝佯装的力气都失了去。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他转头望着我的眼睛，我却只看到一片沉寂的荒芜。

这是怎样的一种落魄和绝望，他却只是重复着方才那一句话：“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我高高扬起握着匕首的手，身子却在一步一步地后退。

离岸的瞳孔在我的瞳孔中放大，我跌入了离岸的梦境。

月光流淌过姐姐丝丝柔发，似水的温柔。

她站在这片枫木林的尽头，目光越过枝梢的木叶，遥望着远在另一边的妖灵之都。风吹过，木叶簌簌而落，伴随着吹落的星光，沾染了泪光的寒芒。

就在这时，大红深衣离岸自宫中踱步而出。月光照亮他笑意绵绵的容颜，他小心翼翼地立在姐姐身后，环住姐姐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姐姐的肩膀。

“秋风起了，当心着凉。”他柔声道。

姐姐握住他的手，温婉地笑着：“夫君记挂了。”

“是不是想家了？”离岸轻吻了姐姐的侧脸，目光追随着姐姐的视线直到远方。

“只是不知道月儿她现在过得好么。”月光皎洁了姐姐眸子中悬而未落的泪珠，她挤出一抹笑，“我相信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阳阳，若是你对妹妹思念的紧，待忙过这几日，本宫便带你回妖都去看望那个小丫头，说起来我离岸这条命还是那个小丫头救回来的。”离岸目光变得深邃悠远，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安详。

“那日你为了我才身受重伤，我......”

他抬起手，将手指温柔地抵在姐姐的唇，“阳阳，你是我离岸的妻子，为了你我情愿自己去死。”

姐姐表情僵住了，刚才悬而未落的泪珠终于顺着脸颊滑落嘴角，落在离岸的指尖。

泪光中，星月沉落，秋去冬来。

“夫君，窗外落雪了。”姐姐站在窗前，形容憔悴。

离岸走上前来，推开窗，雪花随着风落进窗框。

“阳阳喜欢雪？”离岸含着笑道。

姐姐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了离岸，她将头埋在离岸的怀中，离岸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夫君，你不觉得这些雪花像极了那日你娶我时，漫天飞舞的盼归么？”

离岸将手伸到窗外，接住了一片雪花：“你别说，还真的很像。”

“那是不是，在之后每每落雪的日子里，你就会想起那些盼归，想起我？”姐姐从离岸的怀里仰起头，眼眶有些潮红。

“说什么傻话呢？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我们白发苍苍，一起羽化而飞。”离岸轻吻过姐姐的额头。

“好，阳阳等着同夫君白头偕老羽化而飞的那一天。”姐姐走到桌前，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离岸，一杯留给了自己。

“夫君，这辈子嫁给你，是我耀阳最大的福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哈哈哈。”离岸接过姐姐手中的茶杯，“等忙完这最后一件事，为夫陪你与月共饮，你我夫妻一醉方休。”

离岸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可是梦境到这里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变得模糊，我听到姐姐哽咽地声音。

“夫君，对不起，阳阳不能陪你厮守白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忘了我，快乐的活下去。”

我从梦域跌回现实，离岸依旧落魄地坐在石阶上。蓝天和白云映在他空洞的瞳孔中，却掩盖不了那份生无可恋的荒凉和悲切。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绝望地摇着头，然后举起的手重重地一刺而下。

只不过，锋利的刀刃对准的是自己的心脏。

姐姐等着我，我不能帮你报仇，我这就来陪着你。

若是灵也会去黄泉，那你一定要在那里等着我，然后牵着我的手一起走过荒芜的沼泽，一起渡过那条名为忘川的河。

离岸明白了我要做什么，飞快地朝我冲过来。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没入我的心脏。

对我而言，没有痛苦没有悲哀，有的只是一心所求的解脱和释然。我死都不畏惧了，又还有什么会让我畏缩不前。

心之所向，不过是有姐姐的彼方。

眉心燃起一团冰蓝色的火，我想那便是灵消散的前兆。

我看到姐姐在瓦砾废墟中拼命地翻找那一盆我喜欢的蝶鸢花。

我看到她鲜血淋漓的双手，她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因为我的月儿喜欢啊。”

我看到姐姐提了装满萤火虫的莲花灯来寻我回家。

我看到姐姐泪流满面地说：“没关系的，你回来就好。”

你回来，就好。

这次换我去寻你。等着我，好不好？

据说人死后，意识还会存在，他会把自己生前去过的地方重新走一遍，把自己爱过的人，一一寻访。然后才会成为魂魄，穿过荒芜的沼泽踏上去往黄泉的路途。

而灵死后，便什么都不剩下。我之前的那些心念无非是自我安慰的说辞，或者说，只是微弱如同萤火的希冀。

我不相信来生，而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可是如今的我，意识还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也许是我的虔诚打动了华夏大陆的神明，他们保留了我的灵，让我可以完成心愿去寻找自己的姐姐。

意识漂浮于身体之上，我看着自己眉心燃起的冰蓝色火焰。它没有如我所想那样渐渐消散，反而蔓延着火舌包裹了我的身体。

我听到大蓝心疼的语气。

“傻丫头。”他说，“你真的忍心不要我了吗？”

悲伤像是大蓝温暖的双臂。他抱住我，说要替我遮风挡雨。

对不起。

我也不愿意离开你。可是我不得不离开你。哪怕我能放下对离岸的恨，放下自己那段作茧自缚的婚姻，我还是不得不离开你。因为心脏被刺穿，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生命会一直流失殆尽，真灵会走到尽头，消散于无形。

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快乐地生活下去。这样，小月哪怕去了黄泉，也可以安心地渡过忘川。大蓝对不起，月儿不能嫁给你，不能照顾你，陪伴你，这是月儿此生最大的遗憾。不过你放心，月儿一定会央求那位名为孟婆的长者，求她不给月儿喝那碗会让我忘掉前尘忘掉你的汤。这样我可以在来生于人海茫茫一眼将你认出，哪怕你已经不记得月儿，月儿也会死皮赖脸的缠着你，嫁给你，要你赶也赶不走，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

意识变得散乱，大片的黑暗将我吞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