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我看到千诛走了过来，慌忙将手从妖灵枚酉的手掌中抽出来，转身跑到千诛身边。

“陌哥哥，我今日有些累了，想先回寝歇息一会儿。”我说。

“去吧，这些日子你也的确累坏了。”千诛点点头，语气有些心疼。

我逃也似的从那雪月亭中冲了出去，一步软过一步地朝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经年的秋风掠过天地，长亭外还苟延残喘的秋花顷刻间开尽。闭上眼，我仿佛听尽尘世间的喧嚣和寂寞。

不久后，凌冽的冬风便将残秋的最后一点气息和热度吹得丝毫不剩。

自那日之后，我便一直缩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侍女换成了牧歌，因为，我觉得她的名字很亲切，可是自己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亲切。

“月公主，您都三天没有出门了，再呆下去怕是要闷出病来。”牧歌有些焦急地看着缩在被子里的我，讲道。

“那你去帮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待在寝宫里才会很安心。

“唉，奴婢知道了。”牧歌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打开了窗户。

一阵寒风涌了进来，我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已经入冬了么？”我问。

“这么说为婆婆守孝的日子也结束了吧。”我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已经三个月了。

“是的，昨天就结束了。”牧歌点了点头。

“牧歌，我打算等冬天过去了，便离开妖都，到仙都去找自己的姐姐，你愿意随我一同去么？”

“能跟随月公主，是奴婢的福分，只是陛下那里。”牧歌表情有些古怪，不过只是一瞬。

“陛下那里我去说就好了。”我看着窗外突然飘起的雪毛，继而道，“牧歌，去将窗户关上吧。”

这场雪一下，便下了五天五夜，起初的时候只是随着北风四下飘飞的小雪毛，到后来越下越密集，鹅毛般的雪花簌簌地落下，纷乱如同满天飞舞的盼归花，将妖都的大街小巷都披上了厚重的素被银装。

我寝宫外的院子里，白梅只是一夜便绽开了骨朵，雪压梅枝，压不住满园淡雅的梅花香。

“月公主，您瞧院子里的白梅都开了，您出去瞧瞧。”牧歌央道。

我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对了，牧歌。”我走到门前时，突然想起心中还有一事疑惑，便停下脚步问道，“这些日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牧歌连忙答道：“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您。”

可我还是看出她眼神中的慌乱，不过她有意避闪着我的目光，我也不好再追问。

结果我方才出门，便遇到了妖灵枚酉，而他给我带来了我最思念的姐姐消息。

这是自姐姐出嫁以来，我第一次收到她的消息。

想念就如同满天飞舞的雪花，随了凛冽的北风从姐姐生活地方千里迢迢地在我眉间飘落。回忆如同潮水，记忆的断片不过是废墟上摇曳的鸢蝶花以及漫天飞舞的雪白色的盼归。

妖灵枚酉折了一枝饱满的白梅，负手立在梅树下。

“送你的。”他将花枝递于我。

“你知道吗？我听说去年嫁给仙族大皇子的花木公主刺杀仙帝未遂，被处以极刑了。”他说。

手中的花无声地落下，我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一步一步，踩碎深深浅浅的积雪，跌跌撞撞。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理解他的话的含义，刺杀仙帝未遂，未遂那就是说还没有死喽，没有死就不该要偿命的，那个处以极刑又是怎么回事？处以极刑...我的姐姐么？极刑和姐姐怎么可以相互牵连？我隔着岁月，看到姐姐捧了一盆淡紫色的蝶鸢花，温婉的笑。

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爬满面颊，在凄冷的寒风中冻结成冰。

“月公主，月公主！”牧歌慌忙过来扶我。

我一把推开她：“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我栽倒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大雪灌进领口，刺骨的冰冷沿着脖颈传遍肢体的细枝末节，悲伤如冰，我却要用自己仅余的体温，把它融化成血液，流淌遍每一寸血管。

恍惚中，我看到雪原上蜿蜒流淌的长河以及岭上遍开的累累的白梅花。

妖灵枚酉将我抱回屋里，用灵气帮我烘干了衣服，给我裹上了厚厚的毯子，然后叹了一气便离开了。

我只是双手抓紧了毯子的边沿，目光呆滞地停留在结满霜花的琉璃窗。

回忆越来越锋利，夕阳沉落，星月渐央。

记得很小的时候，姐姐告诉我，灵若是死去，便会在天地间消散，再也找不到自己心爱的人。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离开我。

姐姐说过的，她不会离开我。一字一句，我都写在掌心，刻在心底。她总是说我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答应过要照顾我一辈子。她不会骗我，我知道的。

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假，姐姐嫁给离岸是假，那个消息是假，眼泪是假，大蓝和枚酉都是假，这一切都不过是梦一场，我知道的。

我什么，都知道的。

于是，在清泠的月光中，我看到姐姐一手拎了樱花木的花洒，一手轻挽了薄如蝉翼的袖纱。她小心翼翼地浇弄着窗前那盆我最爱的蝶鸢花，然后回过头，眉目如画。

若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期待大梦初醒的刹那间，我可以再看到你温柔关切的脸。

不知是如何才捱到天明，我掀开身上的毯子，起身下床。

推开房门，大团的寒气扑面而来，入骨的凉寒就像一张绵密的网，挣不脱。

昨夜又下过了一场雪。

大雪掩埋了昨天发生过的一切，只余下满园渐浓的梅花香。天地一片肃穆，手指渐凉。

悲伤如丝，作茧自缚。

我看见妖灵枚酉依旧立在院子中，他并没有离去，而是在寝宫外站了一宿。

他冰蓝色的长发上落满了厚厚的雪，长长的睫毛沾染了细密的晨霜。

“为什么？”

“对不起。”

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将姐姐的消息告诉我，为何要道歉。仅仅是因为同情和怜悯？

我不知道。

他本可以离开，本可以用灵气驱散一切风雪，因为这一切，本就与他无关，不就不该他来承担。但是他没有。正如同他的名字，如同那个我牵挂了很久的名字。

“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娶我。”我强忍着眼泪，咬着自己的下唇问道。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仅仅是因为他的同情和怜悯，就让我要以身相许？

我知道不是。在我看来，尘世间最廉价的东西莫过于同情与怜悯，因为这些，既不吃又不能用，还不如一个最简单的拥抱来的实在。

我想我这么说，大抵只是为了绝了自己的心念罢了。我知道他至少是喜欢我的。但我不喜欢他，无论他和大蓝长得多么相似，我都不会分不清自己的心意。我喜欢的是大蓝，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我才要嫁给枚酉，嫁给眼前的人。

因为从知道姐姐的消息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去给姐姐报仇，我要去杀了离岸，就像我救了他那样。但我知道，大蓝不会允许。因为他说过，离岸是他的恩人。

他的恩人，我的仇人。我对他爱反而成了羁绊，那份爱太沉重，我担不起。

所以我要把自己嫁了，嫁给眼前的人，哪怕自己不喜欢。

若是嫁给一个人，就要一辈子关心他照顾他，不离不弃，这我知道。所以婚嫁之事一定要慎之又慎，这关系着一生的幸福。

但我知道，既然命中注定我与幸福无缘，所以嫁了愧对的也不过是眼前人。

“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们成婚后，你带我去仙灵之都。”

“好，我答应你。”

三天后，我瞒着千诛同枚酉一同离开了皇城，离开了妖都。

我们在妖都城外的迎亲台成婚了。那是姐姐出嫁的地方，只是这次，这里没有姐姐也没有我的爱，也没有漫天飞舞的盼归花。什么都没有，只剩下风过天地的肃杀和寂寞。

新婚之夜，也没有洞房花烛，有的只是风雪中漫漫的行途。

直到我抱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背上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原身也是冰凤。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真的以为他就是我深深喜欢着的大蓝，一样温柔拍动的双翼，一样湛蓝的翎羽。

他带着我飞过万灵峡谷的上空，夜色如墨将我们环抱，满天的寒星织成一个偌大的梦，梦境两端，现实内外，妖灵枚酉载着我，我抱着大蓝。

就这样我们两个飞了好久，直到天便露出一抹鱼肚白，他才带我落到地上。

那是一片茂密的枫木林，枯黄的枝头压满白皑皑的雪，在墨蓝色的穹顶下交错成结。

我抱着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踩在雪地上，等我站稳后，他才化为人形。

“这片林子的尽头，有一处行宫。是大皇子离岸的私人宫殿，现在他便在里面。”他背对着我，抬手指向远方。

我不知道枚酉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罢了。但我知道离岸就住在那里面，害死我姐姐的大皇子就住在那里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