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哀歌》：「哦，世界！哦，时间！哦，生命！我登上你们的最后一层，不禁为我曾立足的地方颤抖﹔你们几时能再光华鼎盛？噢，永不再有，永不再有！从白天至黑夜的胸怀，那种喜悦已飞往天外﹔初chūn、盛夏和严冬在我的心头堆起了悲哀，但是那欢快，噢，永不再有，──永不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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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

芮不记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间裡的，她把房门关上之后，麻木地靠著门。

明天她就得离开了！

她无力地告诉自己，清癯的面容闪过一丝沮丧与不捨；她颤巍巍地站直身体，扶著墙面走到床边，颓然地倒向柔软的被褥。

明天，她就要被迫搬离这裡……

噢，天哪，这不可能是真的，她错误地闯进了完全不同的世界裡，为什麼命运会对她如此地残忍呢？

人生无常，一个人所能承受的苦难和挫折并没有极限，有限度的是人对逆境的忍耐力；她从未怨叹过命运对她的捉弄，经过这些年，命运似乎仍不想放过她。

在过往不安定的命运裡，即使处於绝望，她也没放弃过希望；即使身陷於失望，她也没放弃过梦想。

就算曾经有过挫折，曾经有过jīng神极度不安的童年，她仍毅然挥别过去的yīn影，让自己有热情与感动的心灵──否则当初她早早就捲舖盖，远远逃离金斯米尔镇了。

事情总是超乎她所能理解的范围，她恋爱了，爱上她雇主的儿子，爱上一个不成熟、脾气坏，又被人宠坏了的孩。

这到底是母xìng的激发，还是片面的疼惜？

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的手脚像是有zì yóu意志似地，引领她走向既定的命运。

时间已不多，在走之前，她得再见他一面……

过了这个夜晚，痛苦的别离就会来到，想要回復原来的寧静生活，除了时间，没有解药；隔壁就是亚德安的房间，她虚脱的双腿自动地踱到门边，呆呆地望著门柄，她的嘴发乾，心情沉重。

她到底还能期待些什麼呢？

一思及这是她待在艾家的最后一夜，看自己这副狼狈样，芮强自打起jīng神，只要再一夜，只要再见到他，她就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平復这惨痛的心情。

她有气无力地打开门。

亚德安和往常一样，閒适地躺在那张长椅上，只不过他没戴耳机；室内迴盪的是『爱情炼狱』悠扬但抑鬱的歌声，述著：在认真起来之前，在陷入更悲惨的爱慕之前……

看著他，芮感觉到自己眼眶一热，并突然瞭解到：她以后会永远记得这幕景象，永远。

亚德安一如往常，轻易便晓得有外人来访，好像他的第六感一向是对的。

「芮？」

她依言走过去，轻轻地握住他的双手。

「妳怎麼了？」他问。

「没事，」她必然比自己想像中更擅於掩饰情绪，即使他无法瞭解到她承受了多大的悲哀，但她仍强迫自己声调平稳地：「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这是我的职责。」

「是吗？」他一脸的失望：「我讨厌妳老是把『责任』这两个字掛在嘴边。」

「我……」她泫然yù泣、喉咙发紧，「如果我……」

「妳想什麼？」他一脸茫然地问。

她沉默地凝视著他，那对清澄的蓝眼中没有她想要的答案，她又怎能轻易吐露自己心底真正的感受呢？

总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悲伤，总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凝视著，而他从未有所回应……

不管她心中有多少感情在波动，不管她心中有多少的愁闷，也无法让他知道。

无法让你知道……

握住他的手，她悲哀地想：如果时间能就此停止，该有多好！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他看著我，等待他瞭解我的心情。

以前，只要看著他，就会觉得幸福；但现在只最后几眼了，反而更觉得伤痛……我现在拼命地、单纯地活著……

她心痛而无言地吶喊著：看著我，只看著我，看著在你眼前的我！

但他的毫无反应是教人洩气的。

「我──」她喃喃道，「──如果我不在你身边的话，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亚德安笑了，下一秒，他抱住她，他的唇缓缓柔柔地吻著她，甜美得令人心痛。

这虽不是她想要的回应，但在他的怀中，她觉得安全、温暖，彷彿他的臂弯给了她一些安慰，使她得到多年以来所渴求的归属感；可是，她却没有任何能拥有他的希望。

他只会在她的生命中再停留短短几个时，然后她就必须离开他，永远，像她梦中的人物一样远离，甜美的施落，像飞走的青鸟。

梦也好，现实也好，即使她没有任何想离去的念头，但现在彷彿被这双眼眸凝视，被这双手触碰，她怎麼能儘想些要离开他的事呢？

过去，她曾经恐惧自己付出的一切太多，并为此感到困窘、焦虑而不安；毕竟，一个女人让男人为所yù为，就已经够愚昧了，她也不是为了爱而后悔，寧愿脱轨像个娼jì一样献身。

无疑地，艾方斯夫人对这混乱的状况採取了毅然决然的方式，这样一来也好，她可以怀著另一个梦想，成为一个心满意足的母亲，因为她的生命将因这孩子而不再孤寂；他，同样也会期待她离开，然后跟他心爱的女子结婚，度过快乐的一生。

她从来没想过在他的生命中只当个短暂的过客，或只是当眾多与他有过xìng关係的其中一个女人，让一个男人在关係结束之后毫无所感，只是身体的交合或情慾的纠葛；她不晓得他是否也是这麼想的，她只祈求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想起她，把她当成记忆中一个美好的存在，把她视为曾经丰富他人生的导师、姐姐、朋友和爱人。

那……珊曼莎呢？

芮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她不晓得她的心在何方，也不知道她的情归何处，但她再无暇再多作臆测了。

很多事情都禁不起分析，禁不起回首，否则只是徒增悔恨罢了。

倘若所有的付出与获得都可以掌握、能够预期、不会伤心的话，又怎麼算是真心付出呢？她告诉自己：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是如此，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经验已教会她不要再认真去想它。然而，她却无法拋开这些烦琐，恐惧著明天的到来。

夜是这麼地深沉、寂静无声，令人恐惧。温暖的拥抱……

她嘆息著想：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

他温柔地催促我赶快忘记这些令人迷惑的黑暗，可是，再拥抱我一会儿，让我安静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