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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历练科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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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楚于大和三年(89)十一月接到新的任命,处理完洛阳的公私事务差不多该过年了,到郓州上任可能已是次年初春。

郓州节度使府中的人们都说,新来的长官令狐楚毕竟是做过宰相的,其人驭下有术,气派非凡,不苟言笑,威严庄重。

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他身边总有那么一个身着白衣的弱冠少年随从侍奉,不但常为他跑腿传话、办理杂务,而且无论春秋,年迈的长官若要赏花饮酒,吟诗论文,总爱让这个少年巡官陪同。真可谓“每水槛花朝,菊亭雪夜,篇什率征于继和,杯觞曲赐其尽欢。委曲款言,绸缪顾遇”①。巡官对长官固然恭敬顺从,长官对巡官也总是和颜悦色,呵护有加。

渐渐地,人们知道了,那个年轻巡官乃是节度使大人特别垂青的才子李商隐,是大人特地从洛阳把他带来的。

上面那段“每水槛花朝……”的话,引自李商隐致令狐楚的一封信,是对郓州生活景况的回忆,应该是很真实的。令狐楚于开成二年(87)去世,李商隐在哭奠文章中回忆到这段日子,又这样写道:

天平之年,大刀长戟,将军樽旁,一人衣白。十年忽然,蜩宣甲化。人誉公怜,人谮公骂。公高如天,愚卑如地。脱蟺如蛇,如气之易。……①

前四句概括而形象地描述了他在天平军幕时的情景,“将军樽旁,一人衣白”,突现了令狐楚对他的厚待。从大和三年初见令狐楚,到老人去世恰好十年。十年光阴一晃就过去了,但李商隐在令狐楚的教导提携之下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已经从只会写古文到精通骈文,掌握了立足官场必备的本领;他已经从一个不更世事的少年经过一番磨炼,并终于进士及第,犹如蝉和蛇之蜕去旧壳化为新躯一般。李商隐对令狐楚充满感激之情,不禁由衷地说出“公高如天,愚卑如地”这样的话来。这句话给人印象很深,值得注意。

更值得注意的是“人誉公怜,人谮公骂”这一句。

由此我们知道,早在李商隐年方弱冠、刚刚踏入社会之时,就遭人妒忌和谮害了。由于令狐楚的赏识,商隐获得“人誉”并不稀奇,这种称誉或许未必全出真心;但明明有令狐楚庇护,竟也有“人谮”的事发生,并且不仅在背后说说就算,还一直闹到了令狐楚跟前,以致非得由他出面痛骂制止不可。这就很有意思,很值得我们思考了,特别是结合李商隐后来的遭遇,就更值得玩味。

此时的李商隐初涉社会,尚未脱天真幼稚之气,从没做过什么可指责的事,究竟有什么问题可被“人谮”的呢?无非是文才高华和受宠于令狐楚罢了,难道这就会让有些人气不顺,要盯牢他,诬毁他,向他泼脏水了?从令狐楚的“骂”,可知谮害者的用心相当险恶,手段相当卑劣,要不老人怎会发那么大脾气。李商隐在悼念文章中特意提及此事,可见此事给他的印象之深。

不过身处天平军幕中的李商隐到底年轻乐观,又有令狐楚护着,他并没把那些无聊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他又哪里会想到,更厉害的诬陷攻击还在后头,更哪里会想到,就在令狐楚逝世后不久,新的流言蜚语将凌空袭来——正是在哭悼令狐楚的开成三年(88),李商隐刚刚受到过一次莫名其妙而又极为猛烈的攻击,使他处于激愤和痛苦之中。他在祭奠令狐楚时特意提及“人谮公骂”的往事,恐怕并非偶然。当是既想到自己之被人谮害已非首次,又想到当年有令狐楚骂退谗言,如今却无人为自己撑腰了。

不过,在大和四年至六年(80—8),李商隐身居天平军幕时,后来的那些窝心事尚未发生,他的处境还是很不错的。由于令狐楚的悉心教导,当然也由于他自己的悟性和努力,他的骈文技巧进步很快。也许令狐楚还曾让他代笔起草过一些公文信函,给过肯定和鼓励。在那段日子里,他的心情愉快,对未来充满信心。他曾写过一首小诗,表达对令狐楚的感激和对未来的憧憬:

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

自蒙半夜传衣后,不羡王祥得佩刀。

(《谢书》)

前两句说自己只是个书生,只知手持笔砚随从大帅,心中并没有太多别的念头。“半夜传衣”用佛门禅宗故事:五祖弘忍选择嗣法弟子,最终没把衣钵传给呼声最高的神秀,而是在半夜秘传地位最低的慧能,并让他连夜出走到南方传法,慧能遂开创禅宗南宗,为六祖。这里比喻令狐楚将骈体章奏之三昧传给了自己,衷心感激、意外庆幸兼而有之。王祥是晋代位至三公的人物,传说在他名位未显时,他的上司就认为他是“公辅之量”,把一柄经人鉴定只配三公佩戴的宝刀赠送给他,等于预言他将来必为宰辅,后来果如其言。李商隐这时因为学得作文绝技,自信前途无量,竟然觉得连王祥那样的幸运也无可羡慕了。

大和四年(80),李商隐满二十岁,令狐楚考虑到他的前途,决定让他到科举场上去历练一番。令狐楚家的情况是长子令狐绪可以荫庇得官,无需参加科考;次子令狐绹则已在今春应试及第,荣登金榜。郎君高中,李商隐去给令狐楚道喜,令狐楚对他说:“今冬你便可随计进京,明年礼部春闱你也该去试一试了。”

——这简直是把李商隐当子侄般对待关照呢。

唐朝制度,每年十月各州县向中央上报一年的赋税账目并贡献方物土产,称为“上计”,同时也就向朝廷送去一批培养成熟、可参加各科考试的人才,这便称为“计偕”或“随计”,这些人才也就是所谓的“乡贡”或“贡士”。

中唐杜佑《通典·选举典》对此事有较详说明:“每岁仲冬,郡县馆监课试其成者,长吏会属僚,设宾主,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行乡饮酒礼,歌《鹿鸣》之诗,征耆艾,叙少长而观焉。既饯,而与计偕。”①

晚唐五代的王定保在《唐摭言》中则追溯此制由来:“始自武德辛巳岁(61)四月一日,敕诸州学士及白丁,有明经及秀才、俊士、进士,明于理体,为乡里所称者,委本县考试,州长重覆,取其合格,每年十月随物入贡。斯我唐贡士之始也。”②

李商隐大和四年初次进京,可能就是作为郓州的“举选人”随计而去的。当时每州随方物入贡的人数有限,尤其是去应进士科考试的人才,更是限制得严,像同州、华州、河中府等地位重要的州府,送进士都不得过三十人,福建、黔桂及岭南诸道、府只能送七人以下。郓、曹等州介乎中间,所送也不得超过十一人,名额是相当紧张的。大和四年,李商隐就占了郓州额度中的一个,这当然与令狐楚正做着当地长官有关。

李商隐随计上都,来到京师长安,看到雄伟的皇宫,宽阔的街道,巍峨的城墙,整齐的里坊,繁华的商市,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到底是京师,各方面都要比洛阳更为宏阔壮观,心中无比激动,作为一个大唐臣民的自豪感和责任感不禁油然生起。

这次是他初入试场,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只待进士及第,释褐为官,好为国家朝廷作出一番事业,同时也就实现了自己的志向抱负。

唐朝每年的进士考试都是很隆重的。主考官的级别几经变动,最终固定为礼部侍郎(礼部的第二把手),考场设在礼部南院。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每年总在千人以上,这批身着白麻粗衣的士人每年十月来到京师,便各寻关系,投书呈卷,拜师会友,忙得不亦乐乎,几乎成了长安一景。

来京之前的种种手续不算,到了京师他们还有许多规定的关目要做。首先要按礼部颁发的样版写出《家状》(详细汇报家庭状况),与各州府发给的《文解》(荐送文书)一起交纳到尚书省主管机构,这才算是报到了。然后举子们要结款通保,或三人,或五人,结为“互保”关系,相互督促遵纪守法,如果其中有人犯规,合保者也要受罚。

为显示国家对人才的重视,政府的四方馆(负责接待国内外来宾的机构)在考试前要安排一次集会:“每岁十一月,天下贡举人于含元殿前见四方馆舍人当直者宣曰:‘卿等学富词雄,远随乡荐,跋涉山川,当甚劳止。有司至公,必无遗逸,仰各取有司处分。’再拜舞蹈讫,退。”①由四方馆舍的当直者出面召集,值得注意的是集会地点:含元殿。此殿是大明宫的正殿,那是朝廷举行大朝会的地方,放在今天,或许可比人民大会堂吧。可见朝廷对这次集会的重视。这既是一次总点名,也是对考生的慰问,既可显扬国家权威,又宣示了主司的公平,也可让考生之间有个相互认识的机会。

更隆重的一次,则是“元日引见”,即皇帝在元旦日接见来京参试的考生,这对他们来说,自是更大的荣耀。此外还有到国子监拜谒孔子像,听学官们讲经问难等仪式。经过这些活动的考生,自是个个摩拳擦掌、憋足劲头,准备在考试中好好表现一番。

不过,临考之日,这些考生所受到的待遇却有点令人难堪。他们必须通过严格的检查搜身,才能携带笔砚饭食饮水乃至几案蜡烛之类进入考场。

搜身是为了杜绝夹带。看来任何时代,都存在考生作弊的现象,个别害群之马也就使众多考生难免蒙羞。唐朝考试严禁带书卷入场,唯韵书,如《切韵》《唐韵》之类不限。

进士试要考三场,杂文、帖经和策文各一场。每场考试时间都很长,可以从早到晚,大约十二小时左右。而且第一场(往往是考杂文),若考得不好,第二场的资格就被取消,依此推之,真是一场也不能马虎。每年进士录取名额至多三十人,可想而知那竞争的激烈。相对而言,明经科因录取人数多,就要容易些。也正因为如此,能够高中进士,便是格外荣耀的事。①

李商隐在大和五年(81)春初次参试,当然免不了经过上述种种关口。总算参加了进士考试,他的自我感觉还不错。

可是,谁知礼部放榜,他竟名落孙山。这对商隐是个不小的打击。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初试不利,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才如王昌龄,学如韩愈,他们也不是“一举成名”的,至于有的人多次应试落第,甚至终生不第,亦并不少见。自己才失败一次,来日方长,何须沮丧?

李商隐回到郓州,令狐楚早已知他考试失利,也没说什么,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而且第二年,照旧给其资装,让他随计进京,参加考试。

大和六年(8)二月,令狐楚奉命调往太原,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等。《旧唐书》令狐楚本传载:“楚始自书生,随计成名,皆在太原,实如故里。及是秉旄作镇,邑老欢迎。楚绥抚有方,军民胥悦。”太原是令狐楚的发迹之地,多年后他到太原任最高长官,几乎有衣锦还乡之感。

令狐楚调动的时候,李商隐正在长安应考。这是第二次了,结果却仍然榜上无名。发榜之时,恰逢令狐楚调任太原,李商隐有一信寄令狐楚,对他的调动表示祝贺,同时报告自己再次失利的消息。这信是用心写的,而且写给令狐楚当然需用标准的“四六”,因此颇能代表骈体信札的格式,反映李商隐文章的风格和水平,很值得一读:

不审近日尊体如何?太原风景恬和,水土深厚,伏计调护,常保和平。某下情无任抃贺之至。丰、沛遗疆,陶唐故俗,自顷久罹愆亢,颇至荒残。轩车才临,日月未几,旱云藏燎于天末,甘泽流膏于地中。堡鄣复完,污莱尽辟。此皆四丈膺灵岳渎,禀气星辰,系庶有之安危,与大君之休戚。再勤龙阙,复还凤池。凡在生灵,冀在朝夕。伏惟为国自重。

以上是信的第一段,意思其实很简单,若用直白的话说,不过是问候和祝愿而已。但用骈体写来,由于运用典故和对仗,就显得文字雅驯、韵律铿锵,有文采有形象,造成了美感,从而使收信人感受到写信者的恭敬和深情。文中称令狐楚为“四丈”,是把他当作了亲切的长辈,令狐楚在家族中排行第四,“丈”是对长辈的尊称。这一段以问候起,以祝祷结,接下去转入自述,那才是本信的重点内容。

某,才乏出群,类非拔俗。攻文当就傅之岁,识谢奇童;献赋近加冠之年,号非才子。徒以四丈东平,方将尊隗,是许依刘。每水槛花朝,菊亭雪夜,篇什率征于继和,杯觞曲赐其尽欢。委曲款言,绸缪顾遇。自叨从岁贡,求试春官,前达开怀,后来慕义。不有所自,安得及兹?然犹摧颓不迁,拔刺未化;仰承裁鉴,有负吹嘘。倘蒙识以如愚,知其不佞,俾之乐道,使得讳穷,必当刷理羽毛,远谢鸡乌之列;脱遗鳞鬣,高辞鳣鲔之群。逶迤波涛,冲唳霄汉。伏惟始终怜察。

这一段以含蓄的自谦起笔,但基本上还是实事求是的。李商隐读书学文,确是从“当就傅之岁”开始,他向令狐楚“献赋”求教,也正是“近加冠之年”。而所谓“识谢奇童”和“号非才子”,可算是应有的谦词。同时也就为引出“徒以四丈……”等下文做了铺垫。东平就是郓州,“尊隗”用燕昭王尊郭隗以广招贤才的典故,“依刘”用王粲到荆州依靠刘表的典故。这几句接着上面的自谦说,我本年轻无才,幸得四丈在东平开幕府招揽人才,我才有幸被接纳,就像当年王粲投奔刘表门下那样。“每水槛花朝”几句,前面引过,具体地描述自己受到殊遇的情况,充满感激之意。

“自叨从岁贡”以下乃进入真正的主题。先说自己一连两年以乡贡身份随计进京应考,若非令狐楚特别关照,岂能如此?接着报告考试失利,深表歉意。但马上转笔,请求继续支持——为使语气委婉,这里用了一个前提假定的长句:倘若您能相信我,继续给我以支持,那么,我一定能够由丑小鸭变成大鹏鸟而一飞冲天,由泥鳅黄鳝变成大鲸鱼而在大海遨游!

“由丑小鸭”云云,只是“刷理羽毛”几句的大意而已,并没将原话的意思完全译出,也远没原话漂亮。我们不得不承认,骈文有其特殊的精练、雅致和含蓄,能够表达更丰富的意思而又表达得更为委婉,能够把很难直言的意思变成优美的文辞道出,最适合用于需要外交辞令的场合。李商隐正是这方面的高手,这封信不过是他的牛刀小试。信的末尾则是一句必有的套话,商隐所写是最简单朴实的,有人(比如韩愈)有时会写得更加冗长而肉麻。

令狐楚老于世故,让李商隐随计应考本也有让其历练之意,收到商隐的信,更了解他的心思和志向,便叫他还是先到太原幕中来,李商隐当然听命而去。

这次令狐楚在太原时间不长。仅一年多,他就被任命为检校右仆射、吏部尚书,太原尹要换人了。这样,李商隐在太原幕府中的差事也就做不成了。不过,令狐楚在离开太原之前,还来得及为李商隐安排好,以太原乡贡的身份到长安参加进士试。

大和七年(8),李商隐再到长安参加进士考试。时间过得真快,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进京,第三次踏入贡院的考场了。但是,这一年他仍然是考试无成。说来也巧,一连三年,主考官都是贾,结果一连三次,李商隐是次次铩羽而归,而贾却从礼部侍郎一直做到了宰相,所以李商隐谈起应试经历,曾说过自己“为故贾相国所憎”的话。

如果说父亲早逝是李商隐幼年的不幸,那么,科举考试不顺,可以说是李商隐踏入社会后所遇到的第一个大困厄,当然,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困厄。

李商隐之屡试屡败,当然绝非真是为某个主考官“所憎”的缘故。试想,每年拥向京城应进士考试者,有上千人,甚至更多,但录取名额却只有三四十人,成功的几率本来就极低,能够名登金榜必然只是极少数。翻翻唐人的传记、诗文或正史野史相关史料,我们不难看到“十上不第”“二十上不第”乃至“三十上不第”和“终生未第”的情况。很清楚,李商隐们的困厄,实乃科举制度本身所致。这个制度本身就决定了它的执行结果必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也许,这还正是制度设计者所希求的——让天下读书人都投身于科举考试之中,并在仕进的路上奔竞,实际上等于陷身泥潭,免得他们胡思乱想甚或胡作非为,对稳固统治无疑是有利的。

科举制虽然比世禄世卿、九品中正之类世袭性制度进步,但远非十全十美,要求它绝对公平,也并不合理。更重要的是任何制度都需由人来执行,而人的本性缺陷和素质差异又不可免,所以任何制度,即使它再好,即使在其实施早期、优长还较为明显之时,也总会出现偏差和漏洞,也总会有人钻空子谋私利。

科举制度定形于隋,大盛于唐宋,延伸至明清。从晚唐到科举制的废止还隔着千年之遥,然而这并不妨碍晚唐科举已经发生许多乌烟瘴气的事,诸如中国社会中必有的打通关节、请托行贿、考官营私、考生舞弊、豪门权贵上下其手、宦官藩镇横加干预等等,几乎样样都有。

更有甚者,是朝官之间拉帮结派,公然操纵举场。就在李商隐开始参加考试的大和年间,“时给事中杨虞卿,与从兄中书舍人汝士,弟户部郎中汉公、中书舍人张元夫、给事中萧澣等,善交结,依附权要,上干执政,下挠有司,为士人求官及科第,无不如志”①。这批官员仗着占据要津、人多势众,竟能在一定程度上以手遮天暗箱操作,操控考试结果,实际上已成为买卖进士和官额的“举场掮客”。买通了杨虞卿诸人的士子固然“无不如志”地圆了进士梦,但进士名额的进一步紧缩必然加剧另外许多士子被无辜挤落的可能,以致当时举子中流传着这样的歌谣:

“欲趋举场,问苏、张;苏、张犹可,三杨杀我!”②

苏、张,指苏景胤、张元夫,“三杨”便指杨氏兄弟虞卿、汝士、汉公。在广大举子眼中,这些官员手操着生杀大权,实在是既可怕又可恨。

朝廷也想整顿,除加强各个环节的监察之外,还不止一次地根据举报进行复查重考,严惩查有实据的涉案官员。穆宗长庆元年(81)的钱徽、杨汝士案就是著名例子。

那年主考官为礼部侍郎钱徽,右补阙杨汝士亦参预其事。考前,段文昌(前任宰相、时任西川节度使)和李绅(时任翰林学士)皆有信致钱徽推荐拜托所善考生,钱徽也并未拒绝。但最后发出榜来,段、李二人所托的人落空,再看录取的人中,却有不少是有背景的公卿子弟,甚至有考官的近亲,其中最显眼的像故相郑珣瑜之子郑朗,参与阅卷的杨汝士之弟殷士,宰相裴度之子裴,以及中书舍人李宗闵的女婿苏巢等人。

于是段文昌上奏章揭发:“今岁礼部殊不公,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以关节得之。”穆宗向诸翰林学士咨询,元稹、李绅、李德裕都说“诚如文昌言”。穆宗遂命中书舍人王起主持复试,结果郑朗等十人被刷落,这几乎是原录取人数的三分之一,可见问题之严重。朝廷发布文告申斥“浮薄之徒,扇为朋党,谓之关节,干挠主司”的现象,钱徽、杨汝士、李宗闵也因此贬官。①

惩处徇私舞弊的考官,黜落名不副实的及第人,这样做也许能够稍稍抑制过于露骨和严重的科场舞弊,却不能从根本上改变科举制对一般士子的残酷性。而且这样的大动作,也不可能经常采用。广大士子如李商隐之辈,还是只能在既定的途辙上艰难地挣扎。他们的命运看似由自己的考试成绩决定,但实际上依然是被种种不可知的因素左右着。

大和七年(8),李商隐二十三岁,已经出入科场三次,但是毫无斩获。如果他不愿就此认输,那么,这样的历练就还得继续下去。

令狐楚到京师任职,李商隐则暂回家乡荥阳。正好此时的郑州刺史萧澣是令狐楚的好友,他便写了封私函,让商隐带给萧澣,以便商隐得到些照顾。

萧澣,上文曾提到过他的名字。他本在朝任给事中,与杨虞卿诸人沆瀣一气操纵科第,在人事关系上属于牛僧孺、李宗闵**。

原来唐朝乃至中国许多专制朝代都患过一大痼疾,便是朝中的主要官员,往往分帮结派,朋比为奸,近己者扶之昌之,异己者排之灭之,严重的便被称为“朋党”。而自唐宪宗元和朝后期起,历穆宗、敬宗、文宗、武宗,至宣宗大中朝绵延垂四十年的牛李党争,便是拖延时间最久、涉及人数最多、矛盾最为错综复杂、结果也最惨烈的一次。在这一时期,牛李两党的魁首牛僧孺、李宗闵(牛党)和李德裕(李党)常轮流为相执政而贬逐对方,偶尔同时在朝,则分歧百出,你东我西,相互纠弹,争斗不已,弄得皇帝也束手无策,叹道:“去河北贼非难,去此朋党实难。”①

大和六年(8)冬,牛僧孺罢相。次年二月,李德裕入朝拜相,李宗闵亦被罢出朝。三月,作为牛党羽翼的杨虞卿、萧澣均外贬,杨为常州刺史,萧为郑州刺史。而李商隐正是在此时得令狐楚绍介而结识了来到郑州的萧澣。

萧、杨之流在朝为官时结党营私、弄权卖官,实非正人,他们的被贬既有官场倾轧的因素,严格说来也是咎由自取。

然而,一方面,中国民间有同情弱者和失势者的传统;另一方面,人在失去权势后往往有所变化。即以萧澣而言,当其在朝时,恐怕李商隐欲见其一面也难,而现在,他被贬沦落,李商隐肯去看望他,他甚至会心生感激也说不定。总之,李商隐和萧澣就在这特殊情况下成了忘年之交,两个人当时在各自的生涯中都处于落魄失意的境地,所以有比较多的共同语言。后来萧澣随党争态势的变化,又经一番浮沉,曾回朝任刑部侍郎,但在李训、郑注当权时又被贬为遂州司马,最后便死于任上。

应该是在李商隐与萧澣相见于荥阳不久,某日黄昏时分,商隐独自登上城楼,意欲一舒胸中郁积的苦闷。他拾级而上,登上了城楼的最高层,极目四望,只见夕阳西沉,晚霞泛起,荥阳城花明柳暗,春色尚浓。忽有一只孤雁横空飞过,留下一声声哀唳。商隐触景生情,不觉吟出一首小诗: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

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那远飞的孤鸿既是眼前所见之景,又让他觉得像是自己的化身,一时间,他的脑海中竟将自己和孤鸿叠印起来,分不出彼此了。

一次,商隐去拜见萧澣,萧澣竟谈起了这首题为《夕阳楼》的诗,并且表示欣赏。原来他已经从传抄中读到了。李商隐一面谢过萧澣,一面也就向他诉说了多次应考无成、深感孤苦无依的心情。萧澣当然了解此中的奥秘,认为年轻人屡试不中实乃常事,不该如此颓唐,并应许商隐,倘今后有机会一定给以援手。萧澣的话温暖了李商隐的心,使他衷心感激。虽然后来萧澣实际上并未能帮上李商隐的忙,相反自己都被贬逐到偏远的遂州,并由刺史降为司马,李商隐却格外同情起他来,特意在这首小诗的题目《夕阳楼》下添了个注:“在荥阳。是所知今遂宁萧侍郎牧荥阳日作矣。”后来,当他得知萧澣在贬所去世时,还写过一首《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的诗表达哀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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