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世间最大的力量，它可以支撑一切，也能战胜一切。恰如儿子酒窝里流淌的，温暖我生命的阳光。

1

“妈妈，笑一下，你笑的时候最好看了。”

听到响声，小家伙放下手里的漫画书，一阵风似的从卧室跑过来。他看了看地上被我摔碎的杯子，又愤愤然望了一眼林生，最后怯怯地粘过来，小心翼翼地安慰我。

似乎很久了，在我难过或生气时，他总是将小小的身体贴过来，抬起嫩嫩的小脸，表情极认真地要求我笑一下。只是那时盛怒在胸的我，眼眶正汪着泪，又怎能笑得出来呢？于是，我总是不耐烦地推开他。

他向后踉跄着，有时不小心撞到墙上，有时一屁股跌在地上。那一刻，内心的绝望像风一样灌进身体，世界仿佛变成了白色荒漠。我疲倦地扭转头，伏在桌上抽泣起来，小家伙却不气馁，总是迅速地爬起来，重新回到我身边。他仰起无辜的小脸，再次重复着：“妈妈，像我这样笑一下。你笑的时候最好看了。”一边说，一边咧开红嘟嘟的小嘴给我做示范。

旁人都说小家伙长得很帅，眼睛乌黑明亮，牙齿晶莹剔透，一笑还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那酒窝像是雕在脸上，很糯、很深，似乎所有的快乐都在里面摇晃着。

只是对我而言，他的酒窝却落满了岁月的尘埃。我在那里寻不到美好，只看到曾经凋零破碎的爱。

往事如烟。

二十岁时，高考落榜的我在小城开了家4小时书吧。

高歌每晚必来。他正值盛年，总是一袭黑衣，唯一变换的是颈间围巾的颜色。他读霍金，还有纸质发黄的旧版圣经。那些我怎么也弄不懂的后朦胧诗，在他清瘦颀长的手指下总是翩然起舞。他像一个谜，魅惑着我的好奇心。

那晚，窗外细雨微凉。还书时高歌俯下身，目光突然变得柔软：“谢谢你！”

我不解，眼睛飞出大大的问号。

他灿烂地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让我惊奇的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竟然现出两个很深的酒窝。

良久，他蹦出一句：“每次来这里，都有回家的感觉。或者，比家更像家。”

爱像焰火般在两颗年轻的心里开放出艳丽的花朵，情至深处，高歌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安静，我要在你淡雅的光芒下，幸福一生。不，一生不够，要三生。”

但，三生是多久呢？或许，只是一颗泪滴落的时间。

高歌失踪时，正逢盛夏。那时我们相爱了三个月，小家伙也在我肚子里成长了四十天。他走得决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突然发觉爱是写在水上的，不论开始如何浩荡，终究风过无痕。如同三月盛放的桃花，那样美、那样艳，却在弹指间全落尽了。

为了阻止小家伙来到这个世界，我疯狂地跳台阶。然而，几天下来肚子却没有一点动静。

更让我心痛的是，患有高血压的父亲在知道我未婚先孕后竟突发了脑淤血。我疯了般在医院来回穿梭，日夜守在父亲身边。然而我的泪终究未能留住父亲的命，两个月后，他还是离开了我。

安葬完父亲，我疲惫地回到家。躺到床上突然感到腹部在蠕动，方才想起肚子里还孕育着高歌的孩子。心下一算，他已接近四个月。

如果没有高歌，我的生活依然平静；如果没有小家伙，父亲依然会陪在我身边。是他们杀死了最疼我的爸爸。我狠狠地捶了几下肚子，毅然走进了妇产医院。

我下定决心要做掉他。我要让高歌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全部远离我的世界。

然而天难遂人愿，因为我属于过敏体质，又患有中度贫血，任凭我苦苦哀求，医生仍然拒绝实施引产手术。

4

既然上天要他出生，我又能奈何？人终究抗不过天。

小家伙动得越来越凶。有时踢腿，有时伸拳。我想，茫茫人海有他陪着，至少也是个伴。

我在报纸的夹缝上登了征婚启事。我想，有孩子的女人，就应该有丈夫。一个即将出世的婴儿，至少应该看到父亲的脸，即使这个父亲不是亲的。

一个接一个去相亲。只是，男人那张热情的脸，在得知我身怀有孕时全部晴转多云。怀孕八个月时，林生出现。他坐在我对面，听我平静地讲着自己的故事，眼里渐渐蓄起疼痛。

婚后第二个月，小家伙出生。生产时并不顺利。医生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林生急急地答：“当然是大人。”我却像换了个人，苍白着一张脸，无力却坚决地丢出一句：“别管我，请保我的孩子平安。”

话未说完，泪已流了满脸。突然发觉，种种理由都无法让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5

上天佑我，终于母子平安。

小家伙一天天在成长。高兴时我也会将他搂在怀里，儿子长儿子短的亲热一番。只是大多数时候，他脸上的酒窝会提醒我他是高歌的骨血。往事如尘，在脑海里纷飞乱舞。在他面前，我总是郁郁寡欢，满腹心事。他似明白我内心的矛盾，不仅懂事极早，且一直尽量少给我添麻烦。

他一岁就不再尿床，两岁开始自己在小卧室里睡，三岁上幼儿园。每天自己刷牙洗脸，穿衣吃饭。

只是，林生对我的态度却日渐不堪。吵架时他总是说，自己在给别人做嫁衣裳。生活越发一地鸡毛，一种浮冰的凉意，在本就脆弱的身体里荡漾开来。

我与林生的缘分，终究还是尽了。

离婚后，我把小家伙送去幼儿园全托，只身去北京闯荡。

打电话回去时，小家伙总是说：“妈妈，我想你！让我跟你在一起好吗？我一定听妈妈的话，做个乖孩子。”我呆呆地握住话筒，哽咽地说不出话。

两年过去，小家伙已上了二年级。

母亲节那天，我收到了小家伙寄来的信，里面是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

小家伙写道：我最大的理想，是做一只妈妈喜欢的猫。那样我就能天天陪在她的身边，妈妈有我陪着就再也不会伤心，再也不会难过了。我还想当一名科学家，研究一种能够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的药，把药给妈妈和姥爷吃，这样妈妈就能永远活着，姥爷也能重新回到妈妈身边，妈妈就能天天快乐了。

小家伙又在旁边写道：“妈妈，老师说这是我写得最差的一篇作文。可是我却觉得这是我写得最好的一篇，也是我最喜欢的一篇。亲爱的妈妈，你喜欢吗？”

意志瞬间崩溃，那一刻我是如此想念小家伙，想念我的儿子，想念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我以最快的速度辞了职。

接小家伙回家时，他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鸟，快乐极了。阳光照着我的泪眼，跳出七彩光环，一圈套一圈，随着儿子的笑脸，不停地旋转。

6

那天，我站在阳台上，望着满天繁星，为自己的命运黯然垂泪。

小家伙轻轻走过来，拽拽我的衣角问：“妈妈，你在伤心吗？”

我扭转头，没有兴趣理他。

他拿了手帕，又搬来凳子，小心地站上去，举起小手为我擦泪。

他又问：“妈妈，你在想姥爷吗？”然后抬起头，指着最亮的星星说：“妈妈，那就是我姥爷吧。他正看着我们呢。”

我怅然若失地跟他一起望过去。

接着，小家伙极认真地说：“妈妈，别伤心了。以后，我做妈妈的爸爸，我来疼妈妈。”

我的心，软软地动了一下，泪，无声地滑落。

周末，我带小家伙去爬山。一路上，他的欢声笑语在山路上尽情流淌。我的心情在他的感染下亦晴朗了许多。

然而，车在转过一个弯再走直路时突然摇摆起来。我吓坏了，心急得跳到了嗓子眼。这时，车子竟然开始往后退。原来这里前几天发生过泥石流，石子路面全被滑下来的泥巴覆盖了。问题是，后面就是山谷，所以车子绝不能再向后倒了。我急忙向右打方向，车子一边滑一边向右缓缓移动，好在一块大石头挡住了车轮，让车又慢慢地向左倾斜，最终侧躺在了山路上。

我紧张得满头大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家伙伸过小手，一边帮我擦汗，一边问：“妈妈，你很害怕，是吗？”

我点头，眼泪禁不住纷落。

未料，他竟绽颜一笑，安慰我说：“妈妈，别怕，有我呢。我是男人，是男人就要保护女人。”

接着，他摇下车窗，一边拼命地向前方招手，一边扭过头说：“妈妈，笑一个。你笑的时候最好看了。”那一刻，阳光自窗射入，在他的酒窝里停泊、荡漾，亮亮的，铺了满满一脸，一直铺到我的心里。

抬眼望去，一辆越野车离我们越来越近，车上的人正冲我们挥着手臂，我们就要获救了！

原来，爱是世间最大的力量。它可以支撑一切，也能战胜一切。恰如儿子酒窝里流淌的，温暖我生命的阳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