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后，方小影对李国平的总体感觉是，一个很理想的结婚对象，各方面，尤其是他的军人身份，但也不到一见钟情的程度，就打算顺其自然，静观其变，先不说自己的真实情况，再说了，也许人家还相不中自己呢。

没想到，之后的每天晚上，她都会收到李国平的信息，倒也没说什么，只问些“在干吗？”“回家了吗？”“吃饭了吗？”“今天工作累不累？”之类的话，她也一一礼貌作答。一周后的周末，他又约她吃了一顿饭。

方小影就想着，该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了，要不然白白浪费彼此的时间，说了，他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拉倒，双方好再做打算。

于是，文编出身的方小影给军人李国平写了一封长信，发到他的电子邮箱里了。这种事总是不好当面开口的。

与其说方小影给李国平写的是一封长信，倒不如说是一篇文章。在这封更像是文章的信里，搞文字工作的方小影不遗余力地发挥优势，极尽渲染之能事，以柔克刚地，凄婉煽情地讲述了一个故事，她和儿子的，当然也包括吕志明的。信发出前，自己先看了三遍，修改了两遍，直感动得自己嘘唏不已哽咽不止，才发了出去。

为什么要那么费心去写呢？也许，她想赌一把，她还是想争取一下，这么一声不吭不明不白地放弃了，她不甘心。

有时想想自己，也真够可鄙的，赵大志还说她单纯呢，她自嘲地笑笑，实在是算计得让人讨厌，仿佛早不说有意骗人似的，那会儿心里就有一些不安，但很快，这点儿不安就被更强大的无奈和无力挤走了。这现实复杂的社会，总得懂点儿策略，这是生存之道啊，她安慰自己。心里很明白，这是在自欺欺人，但她懒得去想，真懒得去想，头大。

人性啊，就像一个磁场，正极是善，负极是恶，两极总会在你心里交替出现，有时还会激烈交锋，让你迷失间不知该向正，还是向负，因为正道很艰辛，而负面的往往更具有诱惑力。回过头来想，方小影又忍不住长叹一声，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个人，硬是叫这个冷硬的世界给逼得学会耍心眼儿。从某种意义上说啊，一个人变聪明的过程，实际也是变得会耍心眼儿的过程。

她感觉李国平还会再联系她的，至于两个人的关系会如何发展，她没有把握，只能边走边看了。但她愿赌服输。

有那样的三个夜晚，方小影没有一如既往地收到李国平的短信。她有一点儿失望，还有不愿承认的挫败感，很后悔第一次去见他，后来的一切似乎就更不应该，何必那么费心机？纯粹的感情，在这个纷杂现实的世界里大概已经没有了。大多数人的感情不都是条件与条件的交换吗？看“合适”这个词就知道了，多么冷面的词，两边应该是对等的，意味着理智地掂量，再掂量。

第四个晚上，第五个晚上，一切依旧沉寂。她的心慢慢就淡了。

周六黄昏，方小影正心如止水地写日志，床上的手机亮了，接着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着“李国平”三个字。她的心又充满希望地跳起来，迟疑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家吗？”他的声音舒缓温和，很纯正的男中音，语气和平时说话时一样，并无二致，波澜不惊的样子。但由于是第一次通话，她仍稍觉陌生，之前两人一直短信联系的。

“我在呢。”她简单回答，猜测着他的下文。

“我在你家附近。你下来吧。我们还是在前两次吃饭的地方见，一起吃个饭吧。我先过去等你。”

他竟然已经在她家附近了，她一惊，又一慌。

“嗯……”她故作姿态了一下，欢呼雀跃地笑了，“好吧。”

坐在他面前，她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之前，他没有给她一个缓冲，她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这一周过得还好吗？”李国平坐在那里，仍然穿着便装，若无其事地看她一眼，招手让服务员送过了菜单。

“不好。”

“说说。”

“等你的回信嘛，心里很忐忑啊。”方小影抬眼看他，半开玩笑半认真。

“信写得很好啊，不愧是搞文字的。”他真心地赞道，然后话题一

转，“不过，你说的情况，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为什么还要见我？”她凝望着他，带点儿好奇，带点儿迷惘。就是那一点儿迷惘，让他心里一动，激起了他英雄救美的怜惜，虽然，他算不得英雄，她也算不得美人。

为什么还要见她呢？李国平看着眼前的女人，良久地看着。他对她是有好感，可是，她的情况，让他顾虑和害怕。他要怎样告诉她，他是那么欣赏她的才情，喜欢她的敢爱敢恨和爱憎分明，渴望有一天她也能把那么强烈的感情带给自己，他想陪她走一段。

他怎么说得出口？

那封信，他来回看了四五遍，一句话一个字地琢磨过，琢磨她写那些话时的心理，琢磨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此后的几天里，那双聪慧中带点儿忧郁的眼，对他游荡不定的灵魂实行了空前执着的逆袭，摆摆头，把它挥走了，还未定神，发现它又回来了，坚持不懈，锲而不舍。

“为什么不呢？”他回过神来，笑着反问，一边推过菜单让她点菜。“现在的人都这么现实……”她说到这儿打住了，没往下说，后面的意思是“你能例外”？

李国平显然听懂了她话外的意思，不介意地笑笑，“每个人都有过去，就看自己怎么去看了。你呢，怎么看待过去的一切？包括感情。”

“是啊，谁都有过去。”方小影点头，看着对面的男人，他眼里初次见面时的疏离已消弭不见，此时尽是温柔的善意，她渐渐放松下来，“就感情来说，每个人的过去多多少少都带点儿遗憾和痛苦，否则它也不会过去。我总觉得，凡是真正美好的感情，它是不会过去的，它会想方设法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延续下来，哪怕经过多少曲折。能过去的，只能证明它不够美好，既然不够美好，索性就让它永远过去。”点好了菜又把菜单推过去。

“你这话虽然有点儿极端，但是也不无道理。”李国平看了下她点的菜，弯了弯嘴角，又加了她爱吃的酸菜鱼，让服务员取走了菜单，“其实，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也差不多，过去的都过去了。能有勇气用相亲这种形式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本身就证明了和过去告别的决心。”

“你……”方小影迟疑一下，“你不会怪我吧？”其实她想问的是“我们有没有可能”之类的，但终究没问，一问就失去了主动权，她得按捺住。女人啊，该出手时就得出手，该矜持时也得矜持。

“怎么会呢？”李国平很快洞穿了她，安慰道，“别想太多了，我真心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人。”顿一顿，不禁说出口，“退一万步说，最差，我们也能是很好的朋友。”

其实，这是很负责任的回答，即便她貌若天仙一切完美，他现在也不可能给她什么保证和承诺的，这凡事都怕个万一，万一有什么意外呢？方小影略感失落，但很快就释然了，何必想那么多，做朋友的确也不错。两个人从来也没有开始时，关系无论以哪种形式存在其实都是轻松的，怕只怕曾经走近过，又退回去做朋友，就很痛苦和无奈。

菜都上齐了，李国平端起她面前的小碗为她盛满汤，又送过来，默然看了她好一会儿，很是惆怅，醒过神来，掩饰似的连连说：“多吃点儿多吃点儿，你太痩了，看你跟吃猫食似的，怕长胖啊？”

她笑笑，低头喝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