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君不想干了。
她回忆了自己颇为坎坷的一生,平白无故的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年纪轻轻就被人作为河伯的新娘沉水而亡。
好不容易在水底得到了河伯冰夷的照顾,认为自己离回去的时候不远了,结果却再一次被命运捉弄,自己成了蓬莱公主,而且下个月就要册封为新的河伯,而冰夷却魂飞魄散了。
于是她从一个普通女孩,变成了一个神。
说实在的,做神明实在不是一件很逍遥的差事。
不仅没有双休日,还得注重仪态仪表,穿的随意不行,穿的邋遢也不行,一旦这样做了,随时会有小仙传话,开头第一句永远是这样的:“敬畏的神明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于是她果断决定,只穿内衣,其它什么都不穿了。
结果她刚从房间走出来,那小仙已经跪在了门外:“敬畏的神明大人,您不能赤身裸体出门啊!”
周书君立刻表示了不服:“这里又没有人,我在自己家里这么穿怎么了?”
小仙哭了:“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看着您呢,神明,自重啊!”
最惨的是,她还要悉心照顾前任的遗物。
周书君抱着名为“小红”的珊瑚,心里一阵凄凉,忍不住伤心道:“呜,河伯你太不够意思了!留我一个人也就算了,还留了这么多珊瑚让我打理,是想累死我吗!呜呜呜……”
她转念一想,现在自己才是河伯,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你也没告诉我这里的人那么不讲卫生,老是扔垃圾下来,河伯府的顶部都快被树叶和各种生活闲置物品堆满了……”
话音未落,河面上又慢悠悠飘下来一个破了个大洞的瓦罐,正好盖在最顶上。
这种日子是不能过了。
周书君想,她必须得把冰夷救回来——让他扫垃圾。
根据白泽所说,三界中有一座名为夕境的神地。
远远看去,恍若无人之境,四面皆是云海连接之处,空荡荡一片,但细细聆听,又仿佛有些许莺歌燕舞之声传出。
这里环境优雅,气候宜人,乃是陶冶情操的好地方。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能与神明交流,唯一的必要条件是神明心情不错,愿意搭理你。
而夕境一方,席地坐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少女,此刻已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身上的衣料虽有着一股仙气,却不知怎的浑身都黏着一层厚厚的灰,几乎看不出衣料的原本颜色。
这个少女就是周书君,她打坐了一会儿,忽然整个人软到在地,双腿蹬地,抱怨道:“我说……神明大大,你也太能撑了吧,我一连来了十三日,特地在千年淤泥里摸爬滚打打了一番,衣服又脏又臭,在夕境滚了好多个来回,我都快被熏死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夕境依旧安静如昔,四周没有一点生息。
周书君整个人如同一个“大”一样躺在了地上,说道:“你再这样,我就只能使出杀手锏了啊——”这么说着,她双手揪着自己的袜子,开始向下拖曳……
整个夕境都为之震动,那些美不胜收的场景,此刻都如同幻影一般消散,渐渐地露出了一个人影,衣衫有着艳丽颜色,他的样子看起来既是威严的,又是亲切的;既是伟岸的,又是温婉的。
恐怕这就是所谓的“真正的神明”吧。
光是看着这样的神明,心底似乎就翻起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并不是惧怕,而是一种能深刻感觉到对方悬殊地位的能量。
周书君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看傻了眼,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神明几个意思啊,只会仗势欺人?
神明的听力都是极好的,腹诽是没有用的。
于是该神明立刻感觉受到了侮辱。
他破功道:“老子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厚颜无耻的家伙,小姑娘你还打算在老子的地盘脱袜子。”
这话说完,神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两声:“这位神友,这里好歹也是神地,多少也要注意仪态……和个人卫生。”
周书君的眼睛咕噜噜地转:“这位大神……你知道我是谁吗?”
神明笑言:“当然,可不就是下月就要正式册封的新河伯嘛。”
“真稀奇,你们神明人人都知道我是谁,”周书君又说,“但我不知道你是谁。”
神明再一次破功道:“你这丫头都不知道老子是谁,来老子这里撒什么泼?”
周书君说:“我听白泽说夕境的神明通三界,了世事,知五常,我只想来这里问上一个问题,问完了,我自会走的。”
“老子知道你想问什么,”神明蹲下身,一脸的没好气,“但老子心情不爽,就不告诉你,哼。”
“其实来之前,白泽告诉我,夕境的神明脾气不好,但有个弱点,就是特别怕臭,夕境是他挚爱的宝地,容不得半点岔子……”周书君抓着袜子刷地往下脱。
神明被吓得连连后退,嘴里不住地说道:“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
周书君说:“只是一个问题……和夕境被毁比起来,算得上什么?”
神明一脸怒道:“老子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如果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威胁,岂不是很没面子,你说怎么办?”
周书君问:“你叫啥?”
“老子神农氏!”
“哦,”周书君双手在脸上插出两个酒窝来,“神农氏大大,求求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嘛!”
……
神农氏觉得自己面临神生中最大的挑战,他发现,被不要脸的人更可怕的,是不要脸的神。
其实这不是周书君本意,完全是她走投无路后的抉择。
成为河伯后,她研习了许久,妄图通过水幕搜寻前任河伯的消息,却始终不得要领,终于被逼走上了威胁大神的不归路。
这主要还得怪白泽,在周书君得知冰夷魂飞魄散了之后他安慰周书君,一句话为她注入了强心针。
“怕什么,冰夷又不是灰飞烟灭了,再把他找到不就得了。”
周书君一脸茫然:“他又不是阿猫阿狗,那么容易能找到?”
白泽说:“本以为你成了神会稍微聪明一点,没想到愚蠢的人只会变成愚蠢的神……人可比阿狗阿猫好找多了,因为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他都是他,你只要找到他,随后帮助他,遂能解你如今的凄苦。”
周书君拉着他的手说:“你为何如此智慧?”
白泽微笑道:“因为我们品类不同,你是猪而我是神。”
“绝交。”
白泽说,三界之中,有一神明知天下之事,或许通过他,能知道如何找到和帮助冰夷,但他性格恶劣,而且傲慢无礼,神缘是非常差的,说白了就是没什么朋友,所以很难找到他,也没有人引荐。
于是周书君听从白泽的建议,前往夕境,用不太光彩的手段找到了住在这里的大神,此刻这位大神神农氏就席地而坐在她对面,滔滔不绝道“其实老子也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神,你不觉得吗?”
周书君摇了摇头:“不觉得。”
神农生气道:“……你大爷的到底会不会讲话,你不是在求老子吗?”
“哦对,”周书君说,“我现在觉得你很好相处了。”
神农说:“这就对了,其实老子以前特别好说话,就因为太好说话了,朋友什么麻烦事都推给老子,最离谱的一个还把老婆孩子都托付给老子照看,你说这像话吗?啊?我这里是疗养院吗?”
周书君想了想,点头称道:“这的确过分了,送个新老婆给你也就算了,都有孩子了还给你就太不够意思了……不过你那朋友是发生了什么事?”
神农轻松地说道:“噢,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去了。”
“去了?”
“就是死了呗。”
“……死了还不是大事?”
神农一手托腮,一手在地上写写画画:“一看你就是过得还不够长,三界里,也不过就是他为神的一世死了而已,他一定还会存在于其他地方。”
说到这里,他墨一般漆黑的眸子睁开,瞥了一眼周书君,说道:“你不是为了问这个而来的吗?”
周书君惊奇道:“你果真知道我要问什么?”
“不是我知道。”神农叹道,“而是这三界里太多人困于此,来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自己重要的人,动物如此,人如此,神明也不在乎如此。”
周书君定定地看着他,问道:“那他究竟在哪里?”
神农说:“那便要看你究竟有多了解他了。”
“什么意思?”
“送佛送到西,老子就和你明说。”神农的指尖在空中划着,所到之处发出点点金光,“你要找的人已经进入轮回之道,必然要经十二世轮回之苦,你可以从旁协助,但当局者迷,一旦你进去局中,你定会迷失自我,究竟如何才能让他度过这十二世,你要多加考虑,不能盲目为之。自古以来,破局之人屈指可数,但若是你执意……你这是在干嘛?不要乱动好吗?臭死了。”
周书君说:“噢,做点准备活动,热热身。”
神农一脸惊愕:“所以你根本没有听老子说话,直接打算去了。”
周书君凑近他,傻笑一声:“我跟你说实话哈,以前白泽和冰夷说过,我只有脸蛋好看,脑袋就和装饰品一样不太好用,你和我说再多也没用,不试试我是不会心死的。”
神农的表情微微一动:“你跟着他转生一次,神力就会被消耗一些的。”
“我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成功,”周书君说,“但我能保证他一定不会怪我的。”
“那便去吧,”神农说,“只有一点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将实情告知他,若是他知道了来龙去脉,你所有的努力就都前功尽弃了。”
周书君还想要说什么,忽然就被一个漩涡拉了进去。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很折腾,我几度快被淹死,醒来的时候,我的背很疼,就像是被人折断了一样。
我这才想起来,明日,我就将亲手杀死琴宿。
我不知道琴宿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惊恐,抑或是依然如他往日那般,总是用黑布将面容缠上,双眸如萧瑟的冬日,终日覆盖写沉甸甸的积雪。
恐怕还是后者居多吧。
我缓缓坐起身,房门缓缓打开,三四个婢女走进来,手里捧着的衣服比往日的王袍更为繁盛华丽,冠饰上镶嵌着一颗颗大大的珍珠。
我伸出了双臂,任凭她们将一件又一件衣物穿上,却只觉得心里一阵荒凉。
若不是十年前的那个预言,或许我们本不必走到这个田地。
彼时,我还只是灵国的储君,七国也还未如现在这般混乱,我的父亲雄才大略,一生戎马,在他的铁蹄之下,灵国从一个弹丸之地不断扩张版图,终于跻身强国之列。
就连曾经嘲笑我们灵国“半日便可从南走至北”的七国之首——唐国,如今也不敢小觑我们灵国,见到我父王,还夸赞一句“灵国主着实用兵如神”。
但我的父王早年流连战事,并不在意子嗣,故得子较晚,且早夭的也不少。
他打仗总爱御驾亲征,所以常年不在朝内,宫中事物全都交由摄政王,也就是我皇叔处理。灵国的版图一日大过一日,几乎将与我们接壤的邻国神农族尽数逼到药谷中,但不知为何,那年我皇叔暴毙,原本已经与神农族短兵相接的父王接到消息后,立刻班师回朝,马不停蹄的赶回灵都。
我记得,那时父王哭了许久,从此以后就没有再带兵打仗了。
我是长子,我十二岁那年,父亲恰好年过半百,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他知道自己气数将近,对我的期待也越来越大。
从那一日起,从小懒散惯了的我再也没有睡到过日上三竿,每日闻鸡起舞,研读《策论》《五传》《为国君》。
而小我两岁的弟弟灵相的日子就比我好过太多了,他高兴了可以跟随父王习武,不高兴了就去掏鸟窝。
有一次,他抓到了一个刚刚破壳而出的白尾黑翼雀的雏鸟,这可实在是哥稀罕宝贝,成鸟都极少人看见,他一路小跑,将雏鸟举得高高地送给我,眨巴着大眼睛问我:“哥哥,你喜欢吗?”
“喜欢,这鸟儿也太好看了。”我说。
灵相笑得开心:“那就送给你了。”
我试图给那只可怜的白尾黑翼雀喂食,却不知怎么的,它无论如何都不肯下咽,我想许是它只信赖母亲,决定让灵相将它放回鸟巢里。
结果灵相却摇摇头,将鸟儿关进了金丝的鸟笼里:“我就不信它饿了还不吃。”
就这么过了许多天,那只白尾黑翼雀终究还是不愿意低头,生生饿死在了笼中,而灵相却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就将它扔到了窗外:“真是没用。”
我觉得心里有些发凉,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十六岁那年,父亲年迈。数次病倒,他自知时日无多,便时常招我去与他一同处理国事。
有一日,他问我,是如何看待“天命”的。
我思考良久,答道:“我既信,亦不信。”
他问我何解。
我说:“我信命是因为造化时常弄人,不信,则是因为我觉得我能胜天。”
父王看着我,说道:“有一个秘密,不日必将成为天下大乱的开端,我想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父王的眼眸中似乎含着比海更深、比天更高的东西,令我心驰神往。
而更令我心动的,是这个秘密。
父王告诉了我一个预言,七国虽信奉的神明不同,但皆有信仰,而且那是唐国的大祭使钟琉写下的一个预言。
钟琉何许人也,那是七国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他天生异相,一只眼睛是白色的,而且他能听风辨雨,且次次神准,最可怕的是,他的预言从未出错。
而这个需要,听闻是去年冬至他写下的,写完之后他便大吐三口鲜血,自此缠绵病榻,再未起身过。
唐国君立刻将这个消息封锁了起来,对外宣称钟琉闭关,谢绝见客。而这其中的内情,都是父王早就安插在钟琉身边的探子回报而来,并说绝不可能有假。
至于这个预言,更是耸人听闻。
在七国之中,人人都知道,曾经有两个神明在这片土地上兵刃相见,而其中一个就是刑天,传闻他力大无穷,能轻易挥舞起比人还高大的巨盾和锋利地可以切开云层的斧头。
但刑天终究还是败给了另一个天神,而且还被砍下了头,扔在了无界海中,而他的身躯则依然留在陆地上,手中始终捏着两把神兵利器。
他死前曾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而这个预言,是这样说的:“干戚现,天下乱,得之坐拥沉州。”
干戚就是刑天两把神器的名字,而我们七国所在之地都是沉州,也就是说,得到干戚的人就能统一七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