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幸福就在。爱在，希望就在。爱在，生命的光芒就在……
1
很小的时候外婆就跟我说过，生活是由一个接一个的意料之外组成的。但当年逾古稀的她顶着满头白发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时，我还是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先不说路途遥远，从山西到重庆少说也有数千公里。关键是外婆患有严重的冠心病，她这样的身体状态，根本不允许坐飞机。真的难以想象，她是怎样火车轮船一路奔波辗转，才风尘仆仆地站在了我面前。
“外婆，你怎么来啦？”我呆呆地问，甚至忘了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外婆想你了，来看看你。我的小水仙，你过得好吗？”她蹒跚着向前跨了一步，放下行李，双手颤抖着来摸我的脸。
我叫了声“外婆”，扑上去伏在她瘦弱的肩上，眼泪无法控制地淌下来。
“怎么委屈成这样？是不是鸿斌欺负你了？”她像小时候那样，一边摸着头发安慰我，一边心疼得自己都要掉眼泪了。
我摇摇头。
这时，鸿斌正好接孩子回来，他提起地上的行李，一边搀着外婆进屋，一边说：“外婆，十年来，我天天把水仙当观音菩萨供着，疼还疼不过来，怎么舍得欺负她呢？不信，你问小瑞。”
“爸爸说的没错！妈妈就是红太狼，经常骂爸爸，爸爸从来都不生气，还给妈妈做好吃的呢。”小家伙跟在后面，仰着小脸替爸爸辩护。
“我说嘛，外婆虽然没什么文化，眼睛却不瞎，怎么会看错人呢？”
“那是！外婆比孙悟空还火眼金睛，我不就是您从茫茫人海挑选出来的精英吗？”鸿斌一边倒茶一边说笑着。
外婆扑哧一声被他逗乐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吃过晚饭，鸿斌陪外婆看电视，小瑞坐在地板上玩拼图，家里一片其乐融融。
只是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心却五味杂陈。
十年前，外婆把我的手放在鸿斌手里，流着泪说：“水仙，鸿斌是个善良的男人，跟他走吧，他能给你幸福的生活。”
然而现在我想告诉外婆，虽然鸿斌一直都疼我爱我，把我当做心头肉、手中宝一样抱着捧着，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幸福，不快乐，甚至当心情极度沮丧的时候，我都郁闷得几欲崩溃了。
对我而言，鸿斌身上有太多的缺点。那些不足如同一根又一根刺，扎得我的心生疼。
是啊！他再好，也不是我的梦。我的梦在远方，在今生再也无法抵达的大洋彼岸。
街坊邻居都说我是个苦命的孩子。不到四岁，母亲就患脑瘤去世了。不久父亲又撇下我，随新妻去了外地。此后漫长的日子里，只有外婆与我相依为命。
年少的记忆里，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听外婆讲故事。她虽然不识字，脑子里的故事却似滔滔江河。每天晚上，外婆一边做针线，一边给我讲故事。灯光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俨然就是戏台上的说书人。
我总是躺在外婆的腿上，听着听着，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因为听了那些故事，当小学的同学还在记流水账的时候，我已经能够语句流畅地叙述一件事情了。当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读我的作文时，眼前常会浮现出外婆清瘦的样子。她的笑那样暖，暖得把寒冷的冬天都融化了。她的脸那样慈祥，每一条皱纹都写满了宽容和爱意。
每年清明节，外婆都带我去给母亲上坟。烧纸钱时，外婆不哭，也不让我掉眼泪。她说：“仙儿，你妈最喜欢看你笑，你高高兴兴地跟她说说话，聊聊天，这样她才放心。”然后，她会跟往常一样，点燃一根蜡烛，插在墓碑旁边。
“爱的光，吹不熄。你一定要记住，只要心中有爱，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她的话意味深长，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我说。
有一次，我问外婆：“什么是爱？”
她摸摸我的头，声音暖暖的，似温热的牛奶：“爱就是凡事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不说伤害别人的话，不做伤害别人的事。”
只是外婆万万想不到，她的理论在爱情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岁那年，我疯狂地爱上了事业有成却已为人夫的陆枫。那些日子，我像《蜗居》里的海藻一样，陷在所谓的爱情里，日日夜夜，无法自拔。
尽管我极力隐瞒，细心的外婆依然看出了端倪。她第一次冲我发了火：“水仙，你糊涂啊！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除了在你身上寻欢作乐，还能给你什么？”
“他说真正爱的人是我，他会娶我的。”我低着头，小声说。
“孩子，对男人而言，婚外的女人就像沾在身上的面粉一样，回到家门口，一定会弹干净了才进去。我敢保证，他从来没想过把亲手戴在妻子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给撸下来！”
那时的我已经中了爱情的毒，她的话哪里听得进去？当时，只要陆枫一个眼神，我的心便情不自禁地随了去。
后来，事情果真被外婆说中了。一晌贪欢，转首负情。我和陆枫的爱情仅仅维持了三个月。由于生意需要，他带着妻子去了美国，从此再无音信。
更可悲的是，他刚离开，我就发现自己怀了孕。外婆含着眼泪陪我去医院做人流，医生检查完告诉我说，由于子宫壁太薄，不能进行手术。
“哎，这就是命啊！也只能留下了。”声声叹息，像落叶，在外婆身上纷纷掉下来。那段日子，她更瘦了，皱纹又深了很多，终日穿梭在小城的大街小巷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那天，她领鸿斌来见我。他年龄跟我一样大，高高的个子，眉眼看上去善良而端正。
晚上，外婆一脸神秘地问：“你觉得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还行吧。”我心不在焉地答，并未在意。
“你愿意嫁给他吗？”外婆突然问。
我一惊，手中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
“这些日子，我每天早出晚归，一直在给你物色对象。鸿斌是我一个老姐妹的孙子，虽然学历低些，但是从长相到为人都没得挑。最重要的是，他对你一见钟情，并且答应好好照顾你和孩子。唯一的不足是，现在他和父母在重庆居住，你若嫁给他，就得离开外婆……”
她说着，眼泪已簌簌落下来。
摸着日渐长大的肚子，我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作为母亲，我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户口，没有爸爸，嫁给鸿斌至少可以给孩子一个名分。
如今儿子已经九岁了，我对鸿斌却依旧只有感激没有爱。尤其是上个月我在重庆碰到了陆枫，得知他离婚后回国了，唯一的女儿判给了前妻，膝下尚无一子半嗣。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怀疑小瑞是他的亲骨肉，还收集了小瑞的头发，悄悄做了亲子鉴定。知道结果后，欣喜若狂的陆枫再次对我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他给小瑞换了最好的学校，还买了别墅以示诚意，只待我与鸿斌离婚，带着儿子与他破镜重圆。
4
正当我左右为难之际，外婆播了段手机录音让我听。
“你说什么？水仙怀孕了？怎么可能？”是陆枫的声音。
“是的，医生说她的子宫壁很薄，不能做人流。你那么爱她，我想绝对不会不管她的孩子吧？”外婆说。
“别人的孩子，我不能养。”他的语气很坚定。
“我想问你一句，鸿斌不过是一名小工人，能力小，工资低，他都可以替你养了小瑞整整十年，你作为公司老总，为什么就不能帮着养育鸿斌的孩子呢？更何况这孩子还是水仙的骨肉！”外婆的语气，依旧从容。
“我跟他不一样。我只养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我没兴趣，即使是水仙的孩子也同样不行。”这句话，冷得像冰，我听得直打冷战。
“水仙，你现在知道，谁才是真正爱你的人了吧？陆枫爱的不是你，他只是通过你要回自己的孩子。而鸿斌为了你，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亲骨肉。以前我就说过，鸿斌本事虽小了些，却有一颗善良的心。这世间，还有比善良更珍贵的品质吗？”
原来，这几天外婆一直在悄悄地跟踪我，发现我跟陆枫暗中交往后，就想了假怀孕的办法去试探他。果然，陆枫对我的爱太浅，浅得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
“孩子，一颗心总在天上飘来飘去，怎么会幸福呢？把心从天上摘下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吧。”
露水终会蒸发，美梦总会醒来。是外婆让我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5
一周后，外婆像完成了巨大任务似的，乐呵呵地回到了山西老家。
几个月后，电话里传来她去世的消息，我的世界瞬间天崩地裂。从此，生命里那个最重要的人，离我远去了。
办完后事，我在收拾旧物时发现了她的病历，那触目惊心的“肝癌”两个字，一下子晃出了我的泪。
原来，她是由于自己时日无多，才到重庆来见我最后一面。这世上，她最放不下的只有我。有时我想，自从母亲去世后，外婆已然是为我而生了。她为我的需要而来，为解决我的问题而来。为了我，她甚至忘记了自己。
爱的光，吹不熄。外婆让我明白了，爱在，幸福就在。爱在，希望就在。爱在，生命的光芒就在……（未完待续）